除了鱿鱼之类的需要趁夜捕捞,渔民们大多都是天不亮就出海赶潮,而每天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就是整个丹霞口最热闹的时候。初夏的傍晚吹着海风十分凉爽,大家往往选择坐在屋子外头边吃饭边与左邻右舍聊闲,直到夜幕沉沉,才收拾碗筷各回各家。 海中传来爆炸声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 朱明月也吓了一跳,将嘴里的一点蛤蜊肉咽下去,站起身来。 她和村人一起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只见夕阳照耀下像铺着暖黄色薄纱的蔚蓝海面缓缓腾起黑烟,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巨响。 “这是啥子哟……”王老三喃喃自语。 朱明月抿着嘴唇。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不知多久之后,伴随着一连串令人头脑发懵的巨响,海中轰然爆开一蓬巨大的火焰,像是蓝底儿的绸缎上突然落上去一朵红黄交加的艳丽花朵,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村里年纪最大的梁老汉用银鱼尾剔着牙缝,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海盗在交火哩……” “海盗?”朱明月心里一紧,忙过去蹲在老人脚边,讨好地说,“梁大爷,您给讲讲,这瀚海还有海盗啊?” “多着哩……看这架势,阵仗这么大,怕是大海盗哦。‘冰黄赤裹’,晓不得是哪一家……” “冰黄赤裹”是什么,朱明月还没来得及问,梁老汉就提起凳子回家了;但有一样她已经知道了,那就是这看似平静的小渔村,并没有那么安全。 看来,就算没有酒鬼老爹这个不定|时|炸|弹,她也得想办法离开。 过了几天,官府来到村里封了海,不许任何人出海捕鱼,朱明月差点就饿死。她这才知道,原来海盗火并的时候,被击沉的那艘船是鼎鼎有名的大海盗“朱一裹”的船,里头据说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县太爷听说了,生怕被这帮穷疯了又会水的渔民抢占了先机,才有封海这么一说。 这时候就有人提问说,不能吧?太爷不是说是来剿匪的吗? 县太爷带着官兵来丹霞口,并不是怕大家出海碰到海盗,更不是来剿匪的,而是他要拔这个头筹。不然怎么会征用村里几个富户的船?那可都是渔船,没法用来跟有火器的海盗打仗的。 唐敛这么分析的时候,还没看到朱明月也夹在一众少年中聚精会神地听,待看到她那双眨巴眨巴只盯着他看的杏仁眼儿,他脸一沉,转身就走。 “哎哎哎,大家还想听呢,你别走。” 唐敛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俊脸上好像罩着一层寒霜。 “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朱明月陪着笑脸,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唐敛两眼才走开。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这可不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也得抓住啃它一口。 *** 她本来想着,一船的金银珠宝呢,官府不可能全拿完,手指缝里漏下来那么点也够她实现那点卑微的小愿望了。没想到封海封了大半个月,渔民天天吃腌好的海产品吃的眼睛都冒了绿光,官府还是什么也没捞着,两手空空打道回府。 这也唐敛分析出来的,他说看车辙的痕迹,县太爷带来的马车来的时候多重,走的时候还是多重。他估计,他们根本都没找到那船沉在了哪儿。 当然,这次她不敢自己去触霉头了 ,是她相熟的村中少年听了唐敛闲谈的回来跟她说的。 朱明月仗着自己水性好,决定等官府走了,就偷偷下海去试试运气。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定位沉船的确切地点 ,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她就可以离开这个渔村了。 想到以前好友跟她说过的,“胸大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朱明月勇敢地决定试试。 然而她低估了渔民们对钱财的渴望,贫苦老百姓谁不想捞金子?官府一走,大家就一窝蜂地出了海。 ……然后,全都无功而返。 朱明月也出了海,但她出海是去打渔的。 她家跟别人家不一样,没有余粮,能吃的都被她爹拿去换酒了。她得先弄点吃的才行。 吃饱了肚子养精蓄锐,村里的人也差不多全部铩羽而归,朱明月信心满满地打算大展身手了。 她觉得,村里人都没找到,一个是运气因素,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可能,是他们潜得不够深。 装满了金银财宝的大船,那得沉多深呐! 论徒手潜水,她朱明月前世今生,还没怕过谁。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先是被酒鬼老爹割破了脚踝,又在滩涂上割破了脚趾 ……怎么也得休息两天才能出海了。 但是她是不会放弃的。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被外头出海的声音吵醒,朱明月揉揉眼睛,觉得肚子饿了。 正打算用剩下的半篓子干贝和隔壁胡大娘给的萝卜煮个汤喝,她突然想到了昨晚看到唐敛在月光下挖海瓜子吃的那一幕。 咬着嘴唇想了想,朱明月翻了翻墙角的布袋子,见还剩两条咸鱼,便放到篓子里 ,抱着篓子去了村西头 。 唐敛对她态度再怎么恶劣,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她完全能够体谅。以前她中二期的时候,也是看谁都不顺眼。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海瓜子怎么够。而且她听村里人说,唐敛以前遇到过一些事,后来就变得怕水,只能勉强待在船上。这就没法出海捕鱼或者下海捞海产了,全靠给人写信或接一些学堂抄写的活儿来过活,还要养活病母幼弟,想想就让她心疼。 他的性格,也不是能主动张口跟邻居道一声难的人。 而且,说不定自己主动去给他送吃的,还能显得自己又体贴又善良呢?这样,因为之前那个小误会而翻了的友谊的小船,说不定又能扶正了。她可不想看见那样的美少年一看到她就皱起眉,这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想的很好,但她一手抱着篓子,一手去敲唐家破旧的木门,却只得到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朱明月,你又想干什么?” “我家前一阵腌的咸鱼太多了,想着大家都是邻居,我之前又……唐突过你,送你一些 ,当我赔罪。”朱明月想的很周到,她怕唐敛感觉到自己是在可怜他,就不肯接受了 。 少年嘛,都是很要面子的。 没想到唐敛只是隔着门,冷冷道:“不用了,你拿回去。” “你要是不想见我,我给你放门口就行。”朱明月有些委屈。 “拿回去!”少年的声音严厉起来。 明明是极其柔和清朗的一把嗓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不留情面。朱明月心里像被凉凉的海风掠过,又想起他昨晚撇下自己和那片富饶的滩涂就走,到底还是又坚持了一下:“你开开门,我把东西给你,保证马上就走,绝不纠缠。” “绝不纠缠?”门里传来一声冷笑,“你,朱明月,跟我说绝不纠缠?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站在门口,朱明月难堪地咬紧了嘴唇,沉默了。 真想把篓子放在门口转身就走,但村里颇有几个闲汉,若无人看着 ,连鱼带篓子都会教人顺走。朱家家徒四壁,实在是丢不起这个篓子。 苍天啊苍天 ,想当年她也是在沙巴用银叉子叉芒果吃的啊,如今这么舍不得一个破篓子! 唐敛见外头半天没有动静 ,以为朱明月已经走了,不耐烦地打开门。 他心里有气,这一推门便比平时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朱明月正在发呆,反应慢了半拍,正正被门扇打中,要不是胸前抱着的篓子挡了一下,怕是脸都要给撞扁。 脸虽没扁,篾竹编的鱼篓却给拍扁了。朱明月一惊之下松了手,鱼篓侧翻,咸鱼和干贝洒了她半身。 唐敛没想到自己居然撞到了她,心里一紧,想说些话安慰她又说不出口 ,压平了唇角,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朱明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稍微一动,干贝扑簌簌往地下落,她才呆滞地跟着移动目光。 地上躺着一条小小的咸鱼,鱼眼翻白,与她对视,似乎在无声地嘲笑她。 朱明月吐了口气,慢慢蹲下去,开始将咸鱼和干贝一点点往篓子里捡。 “明月 !” 她听到有人跑过来 ,是韩渝的声音。韩渝是她在村中玩得比较好的小伙伴,十分高大,长得也挺不错,英俊挺拔 ,这是朱明月最初决定与他交朋友的最主要原因。 后来发现他虽人高马大的,却十分细心,也不嘲笑她总是变着法子拐弯抹角地打听唐敛,他们便越走越近。 韩渝远远就看到朱明月被唐家大门打了,赶紧跑过来蹲下,先去看她:“你有没有被打到?” “没事。”朱明月摇摇头。 韩渝却是放心不下,手托住她的下颌将那张小脸抬起来 ,仔细打量了半天才放心 ,陪她一同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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