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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敛站在原地 ,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    他大概能猜到这两人为何如此要好,只觉得心里方才有的一点内疚全部灰飞烟灭。    韩渝帮朱明月捡干净了地上的干贝,又帮她将被压变形的鱼篓捏回去,对她笑了一笑,才转过来看着唐敛到:“唐大郎,你这也太过分了。明月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如何得罪了你,你要对她如此?”    唐敛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朱明月不知道自己是尴尬还是难过,看了唐敛面若冰霜的样子,只觉得心里酸楚的要命,拉了拉韩渝的肩膀:“算了,别说了,我回去吧。”    韩渝还要再说什么,看朱明月一脸恳求,叹了口气,终于罢手。    朱明月不再去看唐敛,转身准备回家,韩渝却叫住她:“哎,明月妹子。”    她转过头去 ,只觉得发间一暖,韩渝英挺的面容接近又远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将细细一条手掌长的咸鱼举到自己眼前,笑嘻嘻地,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你的鱼,挂在头发上了。“    “谢谢你呀,韩家哥哥。“朱明月脸一红,想自己现在肯定是蓬头垢面,谢了韩渝就赶紧抱着篓子回家了。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砰”地一身摔门响。    估计是顾虑到病中的母亲,唐敛摔门摔的很克制,但饶是如此,她也听得出来 ,他不高兴了。    朱明月苦笑着,抱紧了怀中的篓子。自己过来卖个好,怎么反而又结了仇?    她吸吸鼻子,决定高岭之花,以后还是看看就得了。    可远观,不可近玩,说的就是唐敛无误了。    *******  朱明月不知道,即使唐敛看起来那么冷淡高洁,在下海去捞沉船这件事上,却跟她想到了一处去。    因为他需要钱。    唐家在村中曾经也算殷实。唐父驾船出海、撒网捕鱼很有技巧,几乎从未空手而归,唐母在近海潜水采集海藻和牡蛎也是一把好手,一家人生活无忧,前几年还有钱去造双桅尖底的好船——    正是这艘双桅船,第一次出海 ,就让唐敛的父亲葬身海底。    自那之后,娘一病不起,弟弟还是个只会闯祸的八岁幼童,唐敛一下子知道了生活是多么不容易。    逝者已矣,他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多恨自己、多想回到过去,父亲都回不来了。    他只能向前看。    娘的身体越来越坏了。前些年,他偶然识得一位通晓医术的高人,恳求他为母亲看病后,高人说,母亲气血亏损的厉害,若要根治,需要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那些药材大都多年不现人世,连他也不是全都见过。    除此之外,就只能拿人参吊着命。    送走了高人,唐敛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巨石。拿人参吊着命——天徵城里的王公贵族或许可以,但他们一家小小渔民,要日日服用这金贵的东西,谈何容易 。    他咬着牙退了学,眼眶通红地长揖到地向老师告别,蹒跚地回到了丹霞口,开始以替人抄写为生,抄的手都要断了,也挣不到几个钱。弟弟的小脸饿的发青,母亲日日痛哭不已,他再也没有资格骄傲,不得不咬着牙弯下腰去,恳求药铺的老板便宜点卖他些参须。    海中传来一声爆炸巨响的那天 ,他抬头一看 ,立刻就知道是海盗在火并。    当黑烟冉冉升起时,隔着重重波浪 ,他几乎能想象到被击沉的船只发出沉重的嘎吱声、缓缓坠入海中的情景 ……同时也看到了,得到一笔意外之财的希望。    虽然不是自己双手创造的财富,取之有些不义,但海盗毕竟不是善类……何况,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十八岁的少年的身体里像有另外一个灵魂,冷冷地漂浮着,看着那个坚持倔强却最终无可奈何的自己。    心里拿定主意后,他正准备回家为母亲煎药,偶一撇眼,就看到了正围着梁老汉听他讲海盗秘闻的朱明月。    她正听得聚精会神,没有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显得异常沉静。清秀的侧脸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笼罩上一层温暖的柔光,睫毛卷翘,鼻尖和嘴唇看上去十分柔腻……    唐敛有种莫名的烦躁,将目光挪开,却正正好看到她的腰。    她灰色的小褂有些短了,又自胸前被丰满的两团高高撑起,无可避免地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腹。特别是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那腰肢简直细的不盈一握……    朱明月余光注意到他,看到他正在看自己,连忙抬起头对他讨好地笑了一下。    柔腻的嘴唇翘起来,露出左边一个浅浅的酒窝儿,什么沉静全没了。    唐敛重重地哼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垂下眼拔腿就走。    ……怎么又想起那个女流氓了。    他手顿了顿,面无表情,继续用融油擦拭着船舱,只耳根微微泛起一点红。    终于将船收拾干净,清俊的少年轻轻抚了抚桅杆,眼底有隐隐的沉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克服内心的恐惧,但除了出海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晚风不大,五星亦无月。小小的丹霞口渔村上方,夜空像一匹墨色丝绸笼罩下来 。    唐敛吹了灯,轻手轻脚掩住门,静静离开了村中。    论参与人数的多寡,打捞装备的精良,他都没法和官府比。但有一样是官府中人所没有的 ,那就是他天生的聪颖头脑。    官府已经证实,那天在海中交战,甚至动用了火器的,正是瀚海四大海盗中的“朱一裹”一方和所谓的“黄袍军”。这四大海盗势力庞大,在丹霞口所在的瀚州沿海几乎人人皆知,连官府都不敢轻易触其锋芒,连带着海盗在岸上的驻地,都是县太爷年年巡查民情需要避开的地方。    唐敛自幼就跟着爹爹出海,心中自有一副瀚海地图。他在地图上标出朱一裹和黄袍军的驻地,再分析其间商船、渔船常走的海路,推断他们火并的那天是想去何处打劫;然后根据当天的风向和风力、洋流的方向和速度,以及爆炸发生的时间,在地图上标出了双方船队交汇的几个可能地点,也就是,最有可能沉船的地点。    今晚他带齐了下水用的水靠、皮绳和皮囊,打算一一去一探究竟。    ……当然,前提是他真的下得去水。    夜晚的瀚海波涛翻涌,阴沉夜幕之下闪烁着不祥的粼粼黑光。    唐敛站在船舷边,凝视着脚下翻滚起伏的海面,慢慢地,眼前仿佛涌起一层黑雾,视线模糊起来,耳边响起蜂鸣般的嗡嗡声。    他攥紧了手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心底狠狠地告诉自己:    不行,再犹豫下去,他只会像以前无数次的尝试一样,还没下海,就腿发软抬不动脚,甚至呕吐出来。    他咬着牙,将皮绳的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系在船舷凸起处,抓着船舷,深吸一口气 ,将脸埋入水中。    耳朵进水的瞬间,他听到 “轰”得一声,却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心脏疯狂鼓动起来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    眼前是一片黑暗,静谧的水面之下,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但慢慢地,其他一些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巨浪狠狠拍上船帮的巨响,男人时断时续的呼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    海里像是有无数只小鬼,想要伸出手把他拖下去。    下来吧,下来陪我吧。你这个罪人。    他慌张起来,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要辩解,立刻吸进去一大口腥咸的海水。他拼命咳嗽起来,手放开了船舷去抠自己的嗓子,海水不断冲击着耳膜发出笃笃的声音,和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纠集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整个击碎!    在剧烈的挣扎中 ,他逐渐离船舷越来越远,腰上系着的皮绳拉伸到了只有原来的一半那么细。    在他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边缘,海豹皮拧成的绳子拉伸到了极限,突然迅速地带着他回弹回去。    身体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这一下才将他撞醒。    漆黑的海面下,凌厉的凤眼无声无息地开启。    家中病的起不了床的母亲,饿的比同龄孩子矮半截的弟弟……    他的神智清醒起来,伸出手抓住船舷,一个用力,翻身上船。    解开皮绳 ,他咳嗽了几下将肺中的海水全部咳出去 ,终于全身脱力,仰躺在船板上,面无表情,静静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    他只允许自己有一刻钟的软弱。    在放空自己的同时,他异常冷静地在心里估量着时间。    没过多久,他翻身站起,冷静异常地解开缆绳,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漆黑夜幕下,唐敛面沉如水,浑然不似片刻之前、还在溺死的边缘挣扎的少年。    *****  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艘船时,唐敛心里一沉,以为是自己出海被官府的人发觉跟了上来。    直到看到那是一艘最普通最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单桅平底帆船时,他才放下了心。    官府就算要隐藏行迹,也不会用这种载不了多少东西的破船。而且船舱中还点着灯,这么不谨慎,不是县太爷的作风。    唐敛想了想,收起一侧的硬帆,夜色中像一尾银鱼,无声无息地靠近。    当借着那一点灯光、看到船舱里正忙乎的凹凸有致的身影时,唐敛简直气得想发笑了 。    他今年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怎么这样都能撞上这个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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