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 柳十七才偏了下头,薛晗骁又突然捂住她的嘴。 “嘘,别出声。” 他带着她缓缓向后靠去,将两人的身影隐入树后。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凝神鼻息,留意着山路尽头的动向。 柳十七感觉出他越绷越紧的身体,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她,能让薛晗骁如此紧张的,绝非小事。 松针稀疏铺了一路,叫风儿无端卷起,下一瞬却又被几双黑皮靴无情踩落,摩擦得地面嘎吱嘎吱作响。阳光脆生生淋下,被数把钢铁兵刃绞杀去温度,泛出深深浅浅的寒光。 步子整齐且谨慎,明知对方已逃脱无门,依旧不敢太过冒进。他们每靠近一步,柳十七的心跳就不由加快一分。 不甚宽阔的小道上一下涌进这么些人,却越发寂静,松针坠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似扎在她心尖上。大手渐渐离开她的嘴,仍旧保持着五指紧绷的状态,手心已叫冷汗浸湿。风儿一刮,汗意便携上血味,蛮横地闯入她的鼻腔,搅得她愈发心乱。 他们是谁?如此训练有素,定不是那黑风寨的乌合之众。 “大哥,好像不在这。”有人伏贴在地,闭眼静听,起身对正前头的黑衣人行礼。 黑衣人沉下眸子,嘴巴抿成一条线,目光在林子里不住扫视:“肯定还在山里,如今他已跟护卫走散,肩上还中了一箭,跑不远!继续搜!” “是!” 还没走几步,他又被黑衣人叫住:“带几个兄弟在山下埋伏好,就算把这山掀个底朝天,也务必要敢在太阳落山前将那薛晗骁抓住!否则别说是咱,就连主子也要跟着玩儿完!” “遵命!” 果然……又是这个薛大瘟神!怎么每次撞见他,都是在这么匪夷所思的险境?恨了片刻,她又担忧起来,他肩上的伤可打紧? 薛晗骁发觉面前的小人开始变得不老实,左扭扭右转转。随后,他感觉手背上有些痒,低头一看,却见她正用手指在上头写写画画,仔细感觉,原是一句话:伤得可重? 每一笔都似羽毛轻轻撩过水面,痒中透着甜。薛晗骁心头一暖,学着她拿手指比划,不过有些不同。柳十七写在他手背上,而薛晗骁却写在了她脸上。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拿手指故意拨弄她的脸颊,手指干劲有力,每落一笔都会叫她脸上的肉跟着颤动。两个字写完,面颊上已是绯红飘遍,也不知是被划疼了,还是害羞了。 放心。 放你大头个心! 要不是顾及后头的杀手,柳十七早就拿匕首捅他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心?为表怒意,她甩开他的手,昂首发狠地瞪他。可落在薛晗骁眼中却添了几分娇羞,若不是现下危机四伏,他还真想再多逗逗她。 后头脚步声逼近,同他们的藏身处仅还有三棵树的距离。柳十七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抓起薛晗骁的手揉捏,双脚发软,若不是有薛晗骁在身后撑着,她估计早就瘫做一摊泥。 就在她开始纠结肠腹,被发现后该如何扯谎蒙人之时,左后方突然响起一声马鸣,铁蹄哒哒,黑影闪电般滑过,伴着树叶擦动和枝条折断的声音,消失在密丛中。 “在那里!追!” 寒光立时齐刷刷地改了方向,约莫十来个弹指的功夫,原本还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已飞奔去了天涯。 柳十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发傻。薛晗骁忍不住笑出声,俯下身去,抬手晃了晃挂在他手上的雪白小爪揶揄道:“你看,我的马都比你聪明胆大。” 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冲上前叫住那几个黑衣人,告诉他们: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赶快把这厮宰了吧!阉了!煮了!炸了!烧了!随意!” 悲愤化作力量,力量聚在脚底,重重抬起,重重落下,伴着一声哎哟,终于在那乌皮靴面上留了个灰扑扑的印子。 “既然如此,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免得连累都督您。” 说完,柳十七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前走去。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慢,最后胶着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开。 她回身看去,见那人还站在原地不动,背倚在树上,右手搭在左肩头。许是牵扯到了伤口,他一直蹙着眉,额上也渗出了几滴晶莹,脸色叫阳光照得更加惨白,血色全无。明明虚弱到了极点,可目光仍旧灼灼,直直钉在她身上,笑意从唇角漾到眉梢,像是藏在溪水底下的剔透水晶,阳光一照就绚烂得叫人挪不开眼。 柳十七垂下头,揉搓着衣角,挣扎了半天才挪过去:“你……伤得如何?给我看看。” 薛晗骁挑眉,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衣衫,两眼笑眯成一条线,同某种以狡黠闻名的动物一样。 “停停停!谁让你脱的!”柳十七吓得背过身去,捂着眼不敢乱看,心窝噗噗撞得响亮。 “不脱,怎么瞧伤口?”薛晗骁正气凛然地反问道。 “不、不是伤在左肩吗?把左肩露出来不就好了!脱那么干净作何!” “哦~”薛晗骁故意拖长尾音,调笑中带着点失落,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幼兽,亟待关切,“还不转过来?” 柳十七心有余悸,不敢妄动。 “再不转过来,我就全脱了,顺便……帮你也脱了。” “无耻!” 松树下,那人背对着自己而坐,嘴上虽不着四六,可手脚到底还是规矩。衣衫半解,只露出左手,手臂上线条精炼,起伏有致,阳光落在上头,晕出朦胧浅淡的光。 而肩头上的狰狞血口与这片玉色恰好相反,箭头应已被拔出,只是力道方式过于粗鲁,连带着将周围完好的皮肤也搅烂了。殷红不断从血洞中淌出,腐肉已开始化脓,只怕再耽搁一会,便会留下病根。 心疼之余,柳十七不由佩服起来,顶着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镇静地同那些杀手周旋,常胜将军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 见她从怀中咕噜出几瓶膏药,薛晗骁随手拿起一瓶打趣道:“你倒活得小心,去哪都备着救命的东西,好像总会有人害你似的。” “我们走江湖的人,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自然比你们这些贵人来的惜命。”柳十七抽出匕首,正琢磨着如何更好地剜去那些腐肉。 薛晗骁沉默片刻,将药瓶递给她,又问:“上药包扎的本事,也是从江湖上学的?” “算是吧。”柳十七答得漫不经心,撕了块衣摆上的布,用腰间的水囊淋水沾湿,撒上药粉,小心地替他擦拭伤口。 痛意顺着经脉从背后阵阵刺来,薛晗骁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只在她指尖触及他肌肤时才微微锁紧眉头。许是伤口耽误过久,又或许是顶上日头太过火辣,晃得他头脑发沉,不经过大脑便脱口一句:“那你可曾想过嫁人?” 上药的手突然顿下,久久没有动作。薛晗骁的心也提了起来,虽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可紧捏的拳头却将他此刻的繁杂心绪都道了出来。 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一阵风吹过,摇下几枚松针,落在他脸上,微微发痒。想把刚才的话遮掩过去,一开口却成了这样:“嫁了人,就无需再提醒吊胆,风吹雨淋,有人疼有人护,不好吗?” 飞鸟掠过松树冠,松针簌簌作响,而下头坐着的两人却依旧未言一字。良久,像是过了十年,背上再次传来温柔的刺痛感,他稍稍松下口气,闭上眼仔细享受着。 “那也得有人要呀……”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在感叹,又像在抱怨,软软拂过他心头,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还没等她开口,酥麻感就被钻心的刺痛给彻底盖了过去。 “嘶——”薛晗骁不由蜷起身子,转头不解地看她,豆大汗珠啪叽滚落。 “呀。”柳十七双手挡在嘴前,发出一声惊喜的不能再惊喜的歉意,眨巴着黑曜石般的眸子,眉毛垂下像是在道歉,可眼底却满是狡黠,“怪我怪我,许久不给人包扎,下手都没轻重了。” 薛晗骁又好笑又无奈,认识他的人都啐他记仇,可跟这丫头比起来,自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知道自己蠢笨,应当还有救。”他整张脸都在笑,只有眼睛没笑。 “若是都督真厌极了我,不如吹个哨,将您那聪明得不得了的马找回来,让它给您包扎去?”柳十七凑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都督还想让我继续帮您,就注意着些,眼下这情景,惹恼了我可不大好办。” 她边说边举起匕首,照着他心窝做了个“捅”的动作。嫩白的脖颈扬起,桃花眼中几分得意,几分调皮,似漾着星光的海,无一处不勾人。 还没得意多久,她就吃到了苦头。恍神间,那人突然暴起,拉过她的手腕,匕首咣当落地,下一瞬,天翻地覆。 后背撞上树干,震下好些松针,她想挣扎,可双手手腕都被他牢牢钳制住,整个人被完全困在他与树之间,逃脱不得。而在那片松针雨中,薛晗骁的笑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一点点逼近,温热笔鼻息就扑在她脸上,薄唇在她嘴前停了会,偏了方向继续靠近,最后顿在她耳边幽幽道:“便是现在,我伤了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还想如何?嗯?” 柳十七什么也不敢想了。 寂静天地间,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那个……嗯……,伤口还没包扎好,咱们继续吧……”越说声音越低,算是讨饶了。 薛晗骁失笑,松下桎梏,转过身前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说:“乖~” 唉,果然还是把那群黑衣人找回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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