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规矩,说白了就是待人接物时的言行举止,越是顶层的权贵望族就越是注重,甚至连喝茶的时候,一口到底要喝多少都有讲究。 因着当初宋老太太对家中的女孩要求极高,三个薇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知些礼数,邢嬷嬷便拣其中寻常官宦人家同侯府间规矩的迥异来教导。 头几天,采薇热情高劲头足,一心向学,遇见不懂的也爱同邢嬷嬷讨教,可日子一长,她那懒惰的天性就暴露无遗。再加上庭薇在旁时不时挑衅那么一两下,她顿时觉着自己的整个人生都黯淡了下来。 “我真想大哭一场啊!”就在采薇沏茶摔坏第五个茶杯,惹得庭薇哈哈大笑时,她终于忍不住抱住芙蕖哀嚎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何要学规矩?自己给自己添堵呢! 芙蕖心里在偷笑,脸上却义愤填膺:“姑娘你就忍忍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那这坎儿何时能过去?”采薇泪水涟涟地问。 “兴许明儿就过了!”芙蕖一脸骄傲,很快又蔫了下来,“兴许永远也过不了……” 第二日,随着一个瓷碟落地清脆,采薇这道坎儿果然还是没能过去。不仅如此,外间又给她新添了一道坎儿。 自薛晗骁出征后,京城的流言也越传越盛,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薛宋两家联姻,完全是因为探花郎宋则琋想攀附薛家,好借这层裙带关系为日后加官进爵铺平道路。 以则琋的性子自然是不在意这些流言,清者自清,便是有人追问他也爱答不理,大家都以为他这是做贼心虚,反而坐实了传闻。 可没过几天,这风向又变了,说这桩婚约原是他薛二爷硬求来的。传闻就在他下杭州之时,一日正与友人泛舟西湖,恰巧撞见了这位宋三姑娘,对她一见倾心,非要求娶。宋家本说“齐大非偶”便也没答应,可最终还是没能扭过薛晗骁的倔脾气,这才成就了这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绝妙姻缘。 这话又是如何传出的,没人知晓,只是这流言所过之处皆是一地的瓜子皮。 众人皆知他薛晗骁最不食人间烟火,能叫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究竟该是怎样的尤物?京城里人人都好奇,围在宋府周围伸长脖子张望。这宋三姑娘的面自然是没见着,可却撞破了另一桩八卦:薛晗骁的表妹来拜访宋府了! 这日下午,邢嬷嬷觉着喉燥便暂回了里屋吃茯苓,放姐妹二人自行练习布菜。芙蕖匆匆来报时,采薇正叉腰同庭薇争论,这袖子到底该卷起几寸,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姑娘,白家来人了,说是要见你。” “白家?哪个白家?就算黑家来了,我也不见!”采薇正值气头,不耐烦地摆摆手。 芙蕖急了,朝她挤眉弄眼,时不时瞥两眼庭薇,生怕叫她看出古怪:“就是……那个白家呀!” 就在她眼睫毛都快飞抽筋的时候,采薇终于明白过来:哦~那个白家呀!也就是说,薛晗骁的青梅竹马来她家做客了,还指名道姓要她去接待。 采薇冷笑连连,目光如肃杀寒冬般锐利。来得正好,她正愁没地方泻火呢! *** “你……就是宋家三姑娘,那个叫什么……宋采薇的?” 大堂内,白芍吹着茶杯里头的浮沫,下巴昂得极高,拿鼻孔瞧人,口气不善。头上的珠冠随之流光溢彩,差点将旁边看热闹的庭薇的眼睛给晃瞎。 “正是。”采薇盈盈福了一礼,含笑看她,“不知白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宽恕。” 茶杯上海棠花浮纹被捏得直晃悠,采薇笑得越是明媚,白芍肚里的火气就越是旺盛,鼻子里随便呼出一口都烫得能烤熟地瓜。 她之前就听说表哥在杭州看中了一位姑娘,原以为又是哪个说书先生胡诌的,便也没当回事。哪知后来又听说他同那姑娘有了婚约,她还是忍了,毕竟薛伯伯没点头便算不得数。可就在昨日,她无意中从薛晗骏那听说,出征前表哥为了那姑娘同薛伯伯大吵了一架,还受了家法,更可气的是,薛伯伯打完后竟然就真点头了,这她就有点忍不了了! 她同表哥自幼一块长大,感情非同一般,可也没见表哥主动为她受过什么责备,这姓宋的又是何德何能,凭什么让他着迷至斯?不就是有副好皮囊么,神气什么! “你个狐媚子,说!究竟使了什么妖法,将表哥坑害成这样!”白芍拍案而起,指着采薇开口便骂,“你若是不说,就休怪我去请了道士来,将你给就地正法咯!” 此话一出,就连宋家第一骄纵的庭薇都差点喷茶,看向白芍的眼神跟着复杂起来。 自己就算再任性,当着外人的面多少还会收敛些,而如今这白姑娘却叫她开了眼界。传闻白家在京城中也算是个有头脸的望族,如今虽没落了,但也不至于将后辈的教养疏忽成这样。想想这几日在邢嬷嬷那学到的东西,她忽然就有了自信,不自察得挺起了自己那骄傲的小胸脯。 采薇则瞬间失了战斗力,确切地说,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值得一战,还不如跟庭薇斗嘴来得有趣呢。随后又同情起了薛晗骁,叫这么个表妹缠上,当真委屈他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白姑娘竟有胆量将孔夫子都不敢直言的话都说了,不得不叫人肃然起敬,佩服再三呀!”采薇笑意盈盈,眼中闪着精光,兴奋道,“不如就此写个话本子,送去勾栏还能编排上一出好戏,倒时我一定拣最前排的位子给你捧场!倘若□□了,说不定白姑娘还能名垂青史,叫后人称颂,岂不妙极?” 白芍被她挖苦得嘴角抽筋,自觉失言,心中又气又悔,脸色比自己的姓氏还要白。她打小就有这么个毛病,一着急上火嘴上就容易失分寸,从前有亲哥哥护着,表哥哥让着,她也就没当回事,可现下却叫一个陌生女子讽成了这样,这还了得! “哼,我同表哥可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同我抢?再说了,你抢得过吗?”白芍扭捏着端正坐好,下巴又抬高几寸。 采薇垂了眸子,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悯。白姑娘呀白姑娘,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哥,在我面前可连你半个字都没提过呀。 “青梅竹马又如何?抵得过我手上这一纸婚书么?”语气慵懒却字字带刀。 “你!”白芍一蹦三尺高,头上的珠冠也跟着抖三抖。 庭薇揉着额角颇觉头疼,原以为能瞧见采薇被打压的好戏,结果……到底是高估了这位白姑娘,还不如她自己亲自上呢。 她遂亲自上场:“诶,这就是妹妹你的不是了,人家白姑娘好歹也是客,而且还是白家来的客。身份地位摆在那,你不搭理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出口伤人呢!”边说边将白芍拉回位子,细细宽慰赔罪。 吃了半天茶,终于听见一句顺耳的,白芍心里稍稍起了喜色。明明人家才是姐妹,可这姐姐却选择帮她,足以说明这宋家三姑娘不是个东西,可恶到连自家姐妹都嫌弃她。 想通这点,她登时又有了底气,两条胳膊交在胸前得意道:“我可是京城白家唯一的嫡出姑娘,乃货真价实的名门之后,肯来你们宋家已是给足你们面子,你竟还敢这样针对我,简直放肆得没王法了!” 庭薇掀了掀眼皮,差点昏过去,她终于能体会到当年诸葛亮辅佐刘阿斗时的心酸了。自己好心帮她,她却把她也给骂进去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采薇瞧见庭薇脸上丰富的表情,心里暗骂:该!叫你胳膊肘往外拐。 “姐姐教训的是,采薇知错了,还请白姑娘原谅。” 见她服软,白芍得意地就差摇尾巴了,挺直腰板想再训斥两句,却又听她唤过婢女:“芙蕖,还不快去庭姐姐屋里,将夫人最宝贝的阳崖仙茗拿来给白姑娘尝尝。第一铺倒了,第二铺倒水前一定要把沫子刮干净,剩一根茶叶杆都不行。” 庭薇的再次短了口气,那可是母亲最珍爱的茶叶,托人求了好久才得来的,宝贝似的供着,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喝。要是叫母亲知道这茶叶让拿去招待了别人,非打死她不可。但刚刚自己确实说了白家地位尊贵必须款待,眼下要是阻止,不就是在打自己脸?便是心中再恼火,她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嘱咐完芙蕖,采薇又回身笑盈盈道:“这茶味道极妙,便是拿去同宫里头的贡品相比,也是比得过的。拿这茶招待白姑娘,一则也对得起白家的地位,二则也为我们宋家争了光。好歹也是新科探花郎的府邸,怎么也不能随便叫人看轻了去不是?” 最后几个字,她故意咬得清楚用力,便是白芍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这是在警告她适可而止,毕竟这里可是探花郎的府邸。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现在的白家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在京城随意翻云覆雨的白家,可这个探花郎可是货真价实的、当今皇上钦点的香饽饽,热乎得很! 她心中便是再不甘也不敢再放肆,咬着下唇愤愤瞪向采薇。 采薇只当没瞧见,款款上前,从几上取过一只新茶杯对她照照:“对了,适才白姑娘吃茶时,这拿杯的姿势可不大合规矩,应当这样。”说着她便真的开始指导起来,将动作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分解做给她看,就连旁边侍立着的丫鬟都学会了。 白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傲气颓然扫地。适才她还炫耀自己出身高贵,讽刺他们宋家卑微,可论起规矩自己却还没她们懂得多,还有比这更令她颜面扫地的事吗? “你住嘴!你算个什么东西,竟还敢教训我!信不信我这就撕烂你的嘴,看你日后还拿什么来勾引表哥!” 正当她张舞着手脚欲扑上来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白芍,你闹够了没有!” 白衣翩翩却气势逼人,赫然就是白家的长房嫡子,白芍的亲哥哥白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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