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白芍眼神躲闪,一下蔫成了霜打的茄子。 白蒙呼出一口浊气,狠狠瞪了她一眼,行至采薇面前拱手赔礼道:“舍妹不懂事,无意冒犯,望三姑娘莫怪。” “我又没错,作何跟她道歉。”白芍撅嘴嘟囔。 “住嘴!”白蒙下颌紧绷,脸色更加冷峻,擒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不嘛!哥,你弄疼我了!”白芍挣扎着就去掰他的手指,眼里满是委屈。哥哥向来疼她,从没给过她脸色看,今日却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自己,她不服! 白蒙见她眼眶子泛红,心中也是不忍,转念一想又不得不强硬下心思,在她耳边低声警告:“倘若你不想看到你哥离开禁军的话,现在就老老实实回家!” 禁军? 白芍一下忘了挣扎,离开禁军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表哥……见白蒙点头,她的坚持一下全溃了堤,周身的气力似流水般泻去,任由白蒙拉走了。 正当采薇想歇口气时,门外又转过来两人,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则琋,一个是冷笑连连、还不如不笑的邢嬷嬷。数九寒冬般的目光扫来,两个薇不禁都缩了缩,面面相觑,心中皆咯噔一下。 *** 大堂隔间,邢嬷嬷端正坐在正座上,搁下茶杯后又自顾自拿起一卷佛经看了起来。采薇惶恐地扭拧着帕子,怯怯地看向上方。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她的双腿已酸得发麻,可嬷嬷依旧岿然不动。 黄昏西下,眼看就要到晚膳时分,芙蕖在外头干转了几圈,不断伸着脖子朝里头张望,心里泛起嘀咕:嬷嬷今日是怎么了?平时瞧着挺慈眉善目的,便是瞧见两位姑娘斗嘴也没红过脸。再者说下午的事也不是姑娘起的头,作何只罚姑娘? “姑娘今天,可真够厉害的。”落日余晖铺满轩窗,邢嬷嬷看了看铜漏壶,合上佛经淡淡道。 采薇颓然低头,拧着秀眉暗中腹诽不已:她是无辜的呀,闹事的又不是她。 “姑娘是不是觉着,我冤枉你了?”邢嬷嬷微笑温声道。 被戳中心事,采薇惊愕地抬头看她,旋即又瑟缩了回去,心中惴惴。 “没错,今日的确是白家姑娘先挑的事,她担大过,可姑娘呢?姑娘的做法,就没有半点错处?”见她不回话,邢嬷嬷又问了一遍。 采薇仔细回忆了一遍下午之事,从白芍进屋起一直琢磨到她最后飞扑上来打自己,更惶惑了。难道自卫还有错了? 邢嬷嬷嘴角微微挑了下,又道:“姑娘可知,我当初为何要答应夫人,一块教导你姐姐?” 见她摇头,邢嬷嬷和煦一笑,语重心长道:“姑娘如今在家里自然是娇生惯养,受了委屈也有哥哥替你担着,可一旦嫁了人,这天地就该换个个儿了。” 采薇听得有几分傻,怔怔看着她出神。娘亲过世得早,父亲和甄氏对她从来漠视,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同自己说教这些。 “眼下你若是连自家姐妹都张罗不开,等日后出了门子,夫家上下哪个又是你轻易得罪得起的?上头的公婆,下头的管事,东边的妯娌西边的叔伯,好几房的血脉亲戚,你又该如何周旋?难不成也像在家里一样,叉腰同他们吵闹?” 邢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一声都深深扎进采薇心里。原来先前同庭薇之间的争吵,嬷嬷一直看在眼里,只是没找准时机发作罢了。 “再说下午的事,姑娘再想想,自己当真没有不妥之处?” 邢嬷嬷说得有条有理,声音温和轻柔,便是训人也叫人听后心里舒服,不自觉便信服了。再想自己下午句句带刺,得理不饶人的模样,采薇不觉热了耳朵:“多谢嬷嬷教诲,我晓得了。今日之事,明明可以用更温顺的方式,将白姑娘劝走,可我却有意煽风点火,害她失了分寸,实非大家小姐应有的做派,是我考虑不周。” 邢嬷嬷脸色稍霁,欣慰地呷了口茶,继续掏心窝子劝道:“姑娘聪慧,有些事无需我说透自然能想明白。你且得记住,侯门毕竟不是寻常官宦,日后同你往来的女眷,身份只会比那白姑娘高,倘若一个留神得罪了哪个,栽着跟头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更何况,你要嫁的是那薛家,真正是龙潭中的龙潭,虎穴中的虎穴,且得谨着心过活。” 天色渐渐染上墨蓝,采薇听得入神,一时竟忘了酸麻的小腿和咕噜直叫的小腹。在家时无人同她说过这些,在外漂泊时更是将这些人际弯绕丢在了脑后,若是没有嬷嬷今日这一番肺腑之言,只怕日后大有苦头等着她去吃,说不定还没庭薇混得好。 看着那张年迈却和蔼的脸,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娘亲,不由热了眼眶。忠言逆耳,这世上肯对她好言相劝的还有几人? “与姑娘相处了这几日,姑娘的品性自然是没得说的,那薛二公子也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说句贴心的,我打心眼里希望,你们将来能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半米日光照在她侧脸上,安详如画,采薇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酸意,重重点了点头:“嗯!”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滚落,烫在了采薇心里,她好不容易才从上辈子的苦海中解脱出来,就是为了重新在这人世好好过日子的。 *** 此时此刻,书房中,庭薇又饿又累,握笔的手已经发麻,抬头溜了眼前面歪在躺椅上看书的则琋,低头看了看自己笔下的经文,当真欲哭无泪。早知今日,她还不如不去凑这份热闹呢! 这厢还在郁闷,甄氏已推门进来。同庭薇对上眼后,拧着帕子想了会,端起十二分笑凑到则琋面前:“琋儿看了这么久的书,不累吗?那边饭已经摆好了,一块去吃吧。” 庭薇双眼亮起精光,则琋却翻了页书淡淡道:“不急,我陪姐姐抄完这些,再吃也不急。” 庭薇的眼睛又忽地暗下,摸了摸小腹暗暗嚎了声苦:你不急我急呀! 甄氏银牙暗咬,如今儿子是越来越有当家的风范了,可她为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缓了口气又笑道:“下午的事我都听说了,归根到底都是那白姑娘的不是,你姐姐是无辜的呀,你作何罚她?” “无辜的?”则琋啪地一声摔下书,目光陡然锐利,吓得甄氏心肝一颤,庭薇手中的毛笔都抖了起来。 “白姑娘同采儿起了口角,而她身为长姐,我们宋家的大小姐,非但不劝阻,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生怕事情闹不大,如此一来,母亲还觉着她没错吗?”则琋起身朝甄氏福了一礼,将她扶至上首坐好。 甄氏抓住他的手腕又道:“可是……” 不等她说完,则琋又道:“母亲再想,这事万一传出去,他们只会说我们宋家教导无方,兄弟姐妹不和,最后遭人笑话的还是我们宋家。” 甄氏沉默了,就连庭薇也红了脸颊。一个家里出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谁会不知? 则琋倒了杯热茶递上,趁胜追击又问:“说到这,儿子便想多嘴一句,采儿的嫁妆,母亲备了多少?” 提到这个话题,甄氏脸上一僵,眼珠子乱转,接过茶含糊道:“当然是照老规矩办,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见则琋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解释道:“她毕竟是个庶出,自然是按庶出的规矩来办。” “儿子怎么记得,前几日将采儿记到母亲名下的时候,母亲就在跟前。”则琋不给她机会,语调温和却字字说在刀刃上。 甄氏不服气,拍着案几反问道:“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罢了,家里谁不知道她的身份?都得了这么个尊贵夫家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则琋不紧不慢地将茶壶从她手边移开,等她心绪平静后又道:“即便是表面功夫,既已开了头,就不好草草了事。京城中谁不知道,这桩婚事终究是我们宋家高攀了,而采儿既然是我们家的嫡女,出嫁时倘若嫁妆不丰厚,在外头落了口实,到时被嘲笑的难道只有采儿一人?” 甄氏嘴唇翳动了两下,忿忿地住了口。 则琋知道,对于自己的母亲,言利益比讲道理更有用,耐着性子继续劝:“道理还是刚刚的道理,在外人眼中,同薛家结亲的是宋家,倘若怠慢了嫁妆,他们看不起的也只会是我们宋家,到那时,父亲和母亲出门拜访会觉得矮人一等,庭薇在夫家就更是抬不起头,儿子我在朝中也少不得叫人指指点点,母亲当真希望如此?” 甄氏颤了颤身子,双眉紧皱,手绢上的牡丹花叫她揪得没了形状。她自己受委屈不算什么,可倘若伤了自家名声,害自己的儿女跟着遭罪,她可受不了。抬头看向庭薇,她也正看着自己,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一下就泄了气,低声应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见甄氏松口,则琋缓下口气,转身又对庭薇道:“前日我已给甄家去信,过几日表兄就会来接你回去了。” “真的吗!”庭薇兴奋地蹦三尺高,“他真是这么说的?他会亲自来接我?” 则琋笑着点点头,随即又严整神色:“记住这回的教训,回到夫家后要尽媳妇的责任,再有下次,休怪我们也不容你。” 庭薇此时正在兴头上,高兴得直点头,说什么应什么,手臂也不觉着麻了。甄氏郁闷的心情也缓和许多,看着则琋抹了抹眼角。不愧是她的儿子,关键时刻就是靠得住。 两人一个笑一个哭,唯中间的则琋面无表情,泻了杯茶润嗓。给了警告再来份好处,这下母亲能心甘情愿地为采儿张罗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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