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采薇觉得嗓子发干,心跳如鼓,小心地捧着他的脸,双手还抑制不住地发抖,“还黑了。” 窗外擂鼓声号角声犹在低沉鸣动,街上围观的人群还在乐此不疲地欢呼,轩窗被风吹得呼啦作响,落到采薇耳中时皆息了动静。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他的肌肤,她只那么一动不动地定定看着他,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一眨眼他就会不见。 薛晗骁抬手轻轻覆着她的手背,闭眼贪婪地蹭着她手心的温度,见她鬓上还插着自己赠她的玉簪,心里瞬间暖洋洋的,临到开口时还是哑了声音:“是呀,哪里像你,在家里养得这么白白胖胖的。” 说着还掐了把她的小脸,心底却是几近溢出的欢喜:养胖了挺好。 思念太长,长到模糊时间。阳光透过薄云,闪在他们眼角,两人相视一笑,抵着额头静静享受此刻跨越千万里的相依相守。 “想我了吗?”薛晗骁随口问道。 原以为凭这丫头的性子,估计也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料她竟缓慢又确定地点了点头,反倒叫他愣在了原地。 “有多想?”薛晗骁的语气温柔得似晨间照在湖光山色中的第一缕阳光。 采薇吸了吸鼻子调皮道:“想得紧,想得发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噗嗤——”薛晗骁抱着她边摇头边笑,无奈和喜悦交织,难得做了回远离阴霾的坦荡少年。 厢房外头,元青挣扎了半天,硬着头皮敲响了门:“都督,他们快就要到宫城下了,该走了。” 采薇立刻清醒,眨巴着眼睛惊道:“你是偷溜出来的?!” 见他挑眉笑得得意,显然是默认了。可今日皇上会亲自在宫城下迎接,他又是主帅,倘若被发现,喜事就要变丧事了! “那你还不快走,老娘可没兴趣给你送牢饭!”采薇只觉脑中嗡嗡,推着他就往门外去。 薛晗骁却笑得花枝乱颤,见她为自己担心成这样,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反身攫住她的手,吻住了她的唇。 采薇又气又恼,有力锤着他的胸膛。可落在那厮眼中,反倒增添了几分情趣。她能感觉到,贴在自己唇上的他的唇,扬起轻快的弧度,一直在笑。 等到窗外的热闹声渐渐远去,门外的元青急得几次要破门而入,薛晗骁才舍得离开她的唇,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摸一把采薇的小脸蛋。 采薇怒极,抄起几上的茶壶朝他丢去,却只听到一声清朗的大笑。 *** 还是在缀晚楼,与秦氏包下的雅间同层的某间厢房内,同样坐着两个看热闹的人。珠帘半卷,炉上架着茶壶,小火细细烹煮,壶盖咕嘟震动,吐出一圈白沫。 白蒙屈膝跪坐在蒲团上,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望着窗外的人群出神,眉心结成深深的川字。 矮桌对面,薛晗骏淡淡扫了眼外头,淡笑着斟了杯滚热的茶推到他面前,不咸不淡地道:”听说这次皇上犒赏三军,有几位表现出众的还加了官进了爵,倘若不是舍弟从中作梗,白兄眼下也该在此次受封的名单之中才对。” 白蒙并没接话,搁在桌上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薛晗骁行事虽总叫人捉摸不透,可白家毕竟是他的母家,他如何想不通,单是这层关系,为何出征前自己会临时被别人顶替了位子,只能留守京城,错过这宝贵的、兴许也是唯一的晋封机会。 白家如今的光景,空落了个望族的名头,倘若这世子孙再无出人头地之辈,白家就真的要彻底没落了。这事,他薛晗骁不可能不知。从前他还有意帮衬提携着自己,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突然转了性子,不光不照顾,反倒还处处施压,像是在逼自己马上离开官场似的。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白兄难道就不气?”薛晗骏轻晃了两下瓷杯,呷了一小口茶。 “你究竟想说什么?”白蒙心烦意乱,太阳穴突突直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吼道。 面前的杯盏应声倒下,薄薄的青碧色慢慢在赭色案几晕开。薛晗骏挑起一边眉,不急也不恼,从怀中掏出巾帕递给他:“在下心中有一小计,兴许可解白兄家中的燃眉之急。” 白蒙梭巡着他的手,犹疑道:“何计?” “宫里过几日就要甄选一波秀女进宫,而令妹的年纪刚好合适。”薛晗骏笑得人畜无害,可每一根头发丝都散漫着危险的气息。 选秀? 白蒙的脸色倏地拉下,一把挥开他的手,眼底满是鄙夷。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比谁都清楚,但凡是有良心的,谁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要他牺牲白芍的幸福换取自家的荣耀,他做不到! 薛晗骏似早就猜到他会如此,仍旧淡笑着将巾帕递过去:“白兄应当知道,倘若舍弟依旧这般我行我素,白家只会比现在更凄惨。别说是白兄,便是在下都不舍得看一个百年望族就这么没落了。若想振兴家族,自己比外人更可靠,而这也是最万全的法子。” 青碧色茶水漫至桌沿,滴答落地。白蒙双眉紧蹙,眼中闪过万千心绪,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接过了帕子。 *** 大军远征回来,金殿之上还有一大波繁琐规矩,又是嘉奖又是劝勉,紧接着还要议政,这一议差不多就把外头的天给议黑了。 原本还有几个性子坚定的姑娘死守在宫城外,只为再远远地看上薛晗骁一眼,这一等也终于没了耐性,想想再有几日他就要成亲了,纷纷哭做一团,嘴巴还不停嘚吧,你一言我一语地啐那宋家三姑娘不仁义,拐走了她们的少年英雄。 宋府,小院里头。 采薇无端打了个喷嚏,芙蕖皱了皱眉,取过斗篷给她披上:“夜里凉,姑娘也不仔细着些,穿这么点就出来溜达,要是得病了该如何是好?过几日就要大婚了,难不成姑娘还想将病气过给姑爷不成?” “得了吧,就他皮糙肉厚、百毒不侵的,还能叫我传染上?”采薇不屑地翻了几个白眼,搬出躺椅支在树下,“如果真能祸害到他,那我还真乐意病上一病。” 院子里的合欢已经谢干净,为了热闹,她特地移了几株腊梅来。今夜月色正浓,云薄风轻,她忽然起了赏花赏月的兴致。 芙蕖摸了摸酒壶,温度正好,摆好酒杯帮她斟满:“这要是让邢嬷嬷发现姑娘你偷喝酒,我也要跟着受罚,姑娘你可千万担心着点,别贪杯。”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出不了事的。我就喝两杯,绝不多喝。”采薇心情极好,深吸一口气,目光绕着小院缓缓转过。 梅枝稀疏处,墙头忽然起了细碎的声响。她以为是哪处的野猫,循声看去,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只见一抹天青色翻过围墙轻盈落地,跨过错落的花枝,笑吟吟向她走来。 芙蕖不敢置信地睁圆双眼,手一抖,酒壶嘴偏了方向,清醴擦过瓷杯淅沥沥倒在了石桌上。她紧忙停手,拿帕子胡乱擦了一把,结巴道:“姑姑姑姑姑娘,我外头还有事,先走了。”话音未落,人早跑得没了影。 薛晗骁见采薇呆愣在原地,耸耸肩,毫不见外地舒腰倒在了躺椅上,顺手取过桌上的酒尝了一口,举杯笑着调侃道:“竟然是罗浮春,你倒是会享受。”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温软躺椅被人突然占去,好不容易讨来的美酒被人抢先入喉,采薇郁愤陡升,呼出一口长气郑重道:“您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薛晗骁双手抻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朝她眨眨眼:“知道呀,不就是半夜翻墙看自己未来媳妇儿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 采薇努力调匀自己的气息,双手交在胸前朗声训道:“这不合规矩!”要是叫邢嬷嬷知道,罚她抄书都算是轻的。 薛晗骁忍不住笑出声,伸手邀她:“过来。” 采薇狠狠扭过头:“这不合规矩!” 一阵风刮过,卷来数瓣梅花,红白掺半。 见他沉默良久不说话,采薇以为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妥,正想回头继续数落,手腕突然被他攥住,忽地一发力,整个人直接就被拉了过去。 又是一阵花落,薛晗骁栖身压在她身上,抬起她的下颌,脸上的笑意比花月更浓:“规矩是什么?我可不懂,不如采儿你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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