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九岁时母亲曾拉着一个面色沉着的小男孩到这副身体的面前，说是若是他能通过训练，以后便是自己的影卫。几个月前，他才真正出现，说是已经完成试炼正式认主。 自己那自闭症般的前身却是命令他不准跟随，于是便有那堕马昏迷的闹剧。 “之前是我想的不周，以后你还是暗中跟着我吧。”柳如歌低着头抚弄着头发一边说道。 “是”眼前人低着头，看不清任何表情。 柳如歌侧着眼看他，心里却是一动。 眼前的人轮廓分明，虽算不上精致却有一种格外硬挺的美感，鼻梁高挺，眼神深邃，眸色深沉如墨，剑眉入鬓。 虽然穿着黑衣，却能看出宽肩窄腰，不算贴身的衣袖下已经能看出手臂结实的肌肉。整个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没有刀剑的锋芒毕露，反而气息内敛，又如潜伏的黑豹蓄势待发，连眼角那道不大不小的疤都仿佛浑然天成。 柳如歌当下眼睛一沉。 若说来历，这人是母亲一早便安排好的，对于记忆里那个谋略气势都可以说完美的女人，柳如歌是无条件的信任的。 那么这个人，无疑是现在情景下最好的拉拢对象。 继承了前世的记忆，自然清楚母亲的手段，那个地方培养出来的人自当是绝对的忠诚。可来自现代契约社会的她，实在是很难信任所谓的忠心。 若是没记错，当初他应该是母亲从乔国找来的人。乔国的男人嘛？柳如歌想着，眯了眯眼睛。 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柳如歌起身走到窗下的榻上。一脚踢掉脚上塔拉的绣鞋，撑着脑袋，整个人柔弱无骨般的靠在榻上。 宽松的纱衣下不经意间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腿。 一直用余光盯着站得仿佛静止的人，柳如歌没有错过自己脱下鞋时那人细微的颤动。 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虽谈不上一见钟情，这人却的确勾起了她的兴趣。 二十一世纪呆了三十多年的她，倒是很想逗逗自己样貌不凡的影卫，况且这人还是来自一个女尊国家。 “晏离…”柳如歌将目光挪开，好似不经意间的叹息，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的，直让人溺在里面。 “冷” 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神便如丝线般缠上眼前的人，再也不说一句话。 那人将脸抬起来，正对上柳如歌的眼睛。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棱角分明的五官，配着那直直的看过来的眼神，依旧让柳如歌愣了愣。 晏离转身走了，不过一会便拿着件褙子向柳如歌走过来。柳如歌见他过来，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只见晏离倾身环住柳如歌，将那褙子披到她的肩上。他身上那种带着一丝烟火气却又有点冷冽的檀香一下子钻到柳如歌的鼻子里，温热的呼吸就在柳如歌的耳边。 只见他又突然蹲下身去，轻轻地用手抬起了柳如歌的脚，动作利索的帮她穿上刚刚一同拿来的罗袜，又将鞋子套在柳如歌的脚上。 当他拿起柳如歌的另一只脚时，柳如歌的脸都热得吓人。 明明是想调戏人的，怎么反让别人调戏了？ 感受着自己仿佛要跳出身体的心脏，再看看对方那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和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柳如歌简直哭笑不得。 柳如歌整个人变身煮熟的虾的同时，晏离已经完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那样站在她的身前。 一想到刚刚从脚上传来的，那人手掌的暖意，柳如歌就一阵血涌到脸上，这古人的行为果然完全不能乱猜。偷鸡不成拾把米啊。 “那个，你先下去吧”感觉完全没有脸面对眼前的人，柳如歌低着头急急的说到。 转眼间，晏离便从房里消失了。 柳如歌知道他一定是隐在房间的某处了，不动声色的闭上双眼，想要在回忆回忆这具身体的情况。 那边，晏离在黑暗中，忍不住又看向小榻上那人。 她那一直含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夕阳洒下的金光。那紧抿着的粉唇上泛着一点水色，让他目光忍不住停留。 他的神色暗了一暗。之前，他只略略的见过王爷几次，她似乎是故意的对自己闭门不见。不知为何这次的堕马，让她的态度有所改变。 想着刚刚自己为她披上外衣时，那人身上传来的带着体温的馨香，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 几年前，当自己被先皇后带来华国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是眼前这个人的了。 他以为他可以无悲无喜的接受一切，作为一个乔国的男子，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可在华国呆了大半辈子，他，不甘心。 所以当柳如歌疏远他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能看出来今天柳如歌是故意调戏于他，他下意识的觉得抵触甚至厌烦。可当她真的被自己圈在怀里的时候，自己的心竟然真的有几分莫名的悸动。 就因为她的一张脸？想着，对自己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榻上的人仿佛已经睡着了，好看的眉毛正紧紧皱在一起。双手把自己环住，手紧紧地攥着肩上的外衣，正在努力的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晏离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从黑暗里走出去，将那人环入自己的怀里，一手将窗关上，接着将她抱回了床上。 那人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自己的怀里，晏离回到暗处静静地看着她还带着一抹红云的脸颊。 罢了，毫无选择而已。 眼前的女人，剑眉，凤目，本是美丽至极的五官，却带着抹不去的哀愁和深深的担忧。她的脸色仿佛身上的那件白衣一样灰白，好看的唇也干燥的不成样子。 她从被子里伸出的手却紧紧的拉着眼前的女孩。 那女孩不过八九岁年纪，却一身和男童相似的打扮，此时已经抽泣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哭什么哭”女人硬撑着用貌似强势的语气呵斥着女孩，却随后咳出声来。 女孩连忙努力的憋住哭，却没法控制脸上鼻涕眼泪流作一团。她用牙紧紧咬住下唇，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女人似乎想要举起另外一只手来给擦女孩乱七八糟的小脸，却因为没有什么力气只能放弃。 “你还记得…娘和你说过什么？”女人的手在女孩的手背上摩挲着，停了一会，似乎积攒足了力气，终于开口问道。 “记…得，记得”女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腔，可还是忍不住抽着气，她不想让母亲担心，憋得胸膛生疼。 “好，好，那就好，你要小心…每一个人…”女人似乎放心下来，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可那泛红的眼睛里却依旧满溢着担忧，“在乔国，你能有的一切，娘都在这为你安排好，记住，不要回去。无论将来乔函茵说什么，不要回去。” 女孩想说好，却怕在娘亲面前哭出声来，只能紧紧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想问为什么，母亲说的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的姨母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可是她不敢问，她也没有时间问了。 床上的女人看见面前的孩子，眼里的不舍全部变成了泪水，却硬生生憋在眼眶里 “好了，好了… 答应…答应娘亲，你…一定…一定… 保护好自己…好好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沙哑，仿佛声带要撕裂了一般，一字一句都好像万般痛苦。 小女孩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决堤一般的涌出来，娘亲的身影在泪水中变得模糊不清，她想擦擦眼泪，但却不舍得放开母亲的手。 突然，女人的手就那么松开了。 小女孩一时之间愣住了，下一刻便立即扑到了床上。 床上，那双时而严厉时而饱含笑意的眼睛却已经紧紧地闭上了。 小女孩想大声的喊自己的娘亲，却抽噎到无法呼吸，嗓子仿佛着火一般的疼痛。身体里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将内脏全部都吸了进去，她只是不受控制的不停吸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未来的恐惧，一瞬间淹没了她，她分不清现在令她窒息的是泪水还是惊慌。 环佩叮当的声音说明周围有无数的人正慌忙的跑来跑去，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泪水中，周围是一片黑白的迷雾，雾中是一片模糊的身影。 怎么办，娘亲，歌儿该怎么办？歌儿不想哭，可是歌儿真么好怕，娘，没了你，歌儿真的好怕。 她不知道娘亲究竟发生了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她仿佛看见，那团灰暗的雾里，所有人都睁着怪物般的红眼睛。 黑暗之中，柳如歌蓦然睁开双眼。 朦胧的月色让眼前不至于一片黑暗。 柳如歌直直的望向帐顶，梦里所有的压抑和恐惧一瞬间全部灌入她的神经。 尽管在被子里，身边却是一片冰凉。她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努力平复着自己过速的心跳。 梦里，这副身体的母亲死去的场景，无疑将恐惧带给了现在的自己。不清楚梦里自己娘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一切都仿佛另有隐情。这让鸠占鹊巢的柳如歌更加慌乱和茫然。 未知的未来，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妈的。一遍感叹自己的不争气，一遍埋怨自己突然的脆弱。 “晏离”她一动没动，只是对着空气大喊了几声。语气中带着她自己没察觉出来的急切。 “是”低沉却踏实的声音就那么在自己的身边响起，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经悄然立在了柳如歌的身边。 许是因为他是目前与娘亲唯一的联系吧，他的出现让柳如歌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上来。”柳如歌渐渐从梦里走了出来，低声说到。 接到命令的那人却久久没有动作，深夜是这么的寂静，静到甚至空气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静到柳如歌无从辨别时间的流逝。 就在平复了情绪，几乎忘记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一旁传来了衣服的摩擦声。 有人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 晏离只在床边占了尽可能少的一块位置，整个人正挺挺的躺着，好像一块木头。 柳如歌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让自己整个人趴在晏离半个身子上。晏离身上的温度让她忍不住将手向他的怀里钻去。 他身上的暖意让她几乎叹出声来。 她就像只炸了毛的猫，在温水一般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与舒适。她紧紧地圈着他的身子，就像在汪洋大海里抱着救命的浮木。 柳如歌不知道信任晏离是对是错，只是这一刻，她需要信任些什么人才不会把自己逼疯。 皮肤之间的接触让她感觉到安慰。 初来乍到，她努力压抑的所有感情终究是因为一个梦爆发了出来。 她想挣脱，想撕咬，想把一切自己的不安迷茫和属于这个身体的不甘绝望阴暗都发泄出来。 最终她却只是狠狠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就像植物努力把根扎入土壤。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浸湿了眼前人的胸膛。 她能感觉到，那人的胳膊动了一动，似乎是在犹豫，过了许久，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并没与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的不轻不重的放在她的背上，将温度，缓缓的默默地传递给她。 这一晚，是他们时间最长的一次接触，甚至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柳如歌什么都没说，而晏离却好像什么都懂。 暖意之中，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