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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闰年,这一年的二月会有二十九天,李光久生在八年抗战期间,他的父亲,李家排名老大的长子李全友,一九四三年告别自己怀孕两个月的妻子加入抗战,四四年新四军缅甸孟关大败日军,全歼十八师团。    伴随胜利的消息,李光久在当年二月二十九日这天出生。    从他出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的这五年时间,周氏含辛茹苦抚养还不知事的他长大,用一双本是小姐家的温柔细软的小手逐渐变得粗糙的代价,带着他度过了他最调皮捣蛋的一段时光,从刚开始的少女忧愁渐渐的变成温柔且强大的母亲。    那几年不是没有流言蜚语,说着李全友再也回不来的话语,碎嘴的婆子哪里都有,但是随着那广播里一声又一声的激昂。    “十月三十日,本溪全境解放!”    “十一月二十二日!保定解放!!”    一声又一声宣告共军胜利的消息在村广场的集体广播当中传入众位村民的耳中,周氏一大早收拾完家里的活计,就会带着李光久坐在广场上,每到广播传来让人喜悦的消息,她会在这时用力抱住还不知事的李光久,她的泪水缓缓的顺着脸颊落到李光久的身上。    “光久,这是你的父亲。”    她激动的说:“你的父亲,真为他骄傲。”    那个时候,在只有几岁的李光久眼中,父亲的声音是豪迈且大气,他有着高大的身影,能够给自己带来强大的安全感,任何敌人都会被他摧拉枯朽一般消灭,然后对着被他解救那些还在受苦受难的百姓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那时候多么憧憬自己未见面的父亲。    英雌?    对,他是这样称呼着自己的父亲。    直到那一天,他从外面放完牛回来就看到周氏被一个面相枯黄瘦弱的矮小男人压在墙上……    明明面对村里闲汉的调戏,周氏从来都表现出自己强悍泼辣的一面,但是这一刻却柔弱的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    这一幕带给只有五岁的李光久的冲击极其的剧烈。    他怔在原地,直到被周氏发现。    她娇羞的瞪视着那个男人,然后冲着李光久温柔的唤道:“光久,这是你爹爹。”    爹爹?    不……    我的父亲不是这个样子。    我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那一刻,他所有的关于父亲的美好幻想都破灭了。    明明母亲那样美丽,坚强且温柔,怎么会配上这样一个个头矮小,长相不堪的男人?    他疯狂的跑了出去,却被那个男人轻易的给追了上来。    “都长这么大了。”他听到那个男人说:“还挺有劲儿。”    周氏瞪了他一眼:“快把孩子放下,没个正经的。”    “光久,叫爹。”    女人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但是李光久却感到难以忍受的侮辱。    他大声嚎哭了起来:“不,不要!这不是我爹!我的爹爹死了!!”    稚童的哭闹让两个大人都变了脸色,从那以后,李光久和李全友就没有一次是正常相处,李光久坚定不移的认定这个不是他的父亲,而李全友则无可奈何。    那八年时光在睡梦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温柔的触感缓缓的碰了碰他的额头,那是一只极其粗糙的手,咯得他皮肤生疼。    “没病,刚刚吃了好多,可能累着了,没过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女人的声音轻柔的响了起来,    “唉……”一声轻轻地叹息:“我也没有怎么碰他。”    “孩子体弱,当年我一个人又不怎么会带孩子,从那时就落下的病根儿。”周香慢慢道,她看着李光久的睡颜,小声说道:“你啊,跟个孩子发什么火?”    “……今年都已经八岁了,不能在家待一辈子吧?”李全友收回了手:“刚刚吃了挺多?”    “嗯,我早上蒸的几个窝窝头,他刚刚一口气吃了三个。”周香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他还问起你了。”    “好,吃得多,多长些肉。”接着他缓缓道:“问什么了?”    “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几个鸡蛋。”周香说着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说?”    “……说了他也不会听。”李全友怔了一下,无奈道。    “光久这孩子其实挺聪明懂事,他不是有意去顶你,当年我一个人,过得艰难,他看得多了,四五岁的时候跑去张家村那赖皮家偷偷点了一把火,差点没把他家给烧光了,要不是他回来自己找我认了,我都不知道这小子有这么狠的心。”周香轻轻道。    “哪个王八蛋?”李全友猛地抓住了周香的手,声音一时之间没有收住,被周香瞪了一眼:“小点声。”    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李光久,缓缓道:“不跟你说这些,就是担心你做傻事。”    李全友低声笑了起来:“怎么没把那个王八蛋给烧死?”    “你这是去当兵去了,还是去杀人放火去了?”周香甩开他的手,嗔道。    “当兵不就是杀王八蛋的吗?”李全友轻柔的摸了摸周香的手:“以后就好了。”    李光久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透着昏暗的烛光,看向那个男人的脸。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更清楚。    他忽然明白还没有恢复记忆的年幼的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能接受这个父亲,因为他长得真的很普通,很矮小,和平常的庄稼汉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炯炯有神的眼睛,没有高大强壮的身体,也没有□□厚重的眉毛。    他干瘦,矮小,皮肤枯黄,眉毛稀疏,眼睛大如铜铃,平白显出一副凶相。    但,这真的是他的父亲。    他微微张开嘴,两世记忆融为一体的他显得有些脆弱,从他嘴里吐出的第一个字。    是一声微不可闻的“爹……”。    明明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那个还在抱着周香温存的男人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光久?”他急急忙忙的放下周香的手,走到李光久的床边,脸上带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慌张和一点点惊喜:“你叫我什么?”    “爹……”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晰,李光久撑着胳膊肘坐立起来,他看向这个男人的脸,再一次叫道:“爹,能给我倒杯水吗?”    “好……”李全友颤声应道:“你小子……终于肯认你爹了,三年呐……”    他忙不迭的转身,嘴里仍旧重复着:“三年呐……你就是让你爹跪下来给你当马骑都可以。”    三年来,李光久和李全友的对话屈指可数,他也从来没有叫过李全友一声爹,唯一的几次对话都是以李全友单方面气不过的骂声从开始到结束。    茶缸里还有着放凉的开水,李全友亲自递到李光久的手上,他缓缓的叹息一声:“你可终于……”    那未尽的话语里面带着淡淡的佩服和一丝丝的无奈还有一种庞大的惊喜。    “爹。”李光久咽下水后,干涸的喉咙稍稍好过一些:“是我的错。”    “没有,没有。”男人急忙的摆着手:“你怎个有错,小孩子有个什么错。”他战战兢兢的在李光久的床旁边做下,与那个色厉内茬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扶着自己的膝盖,一边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边不断的揉搓着:“哎呀……”    “太惊喜了!”他自己笑了起来:“感觉就跟八年抗战终于结束的那一刻一样,主席同志站在大堂上讲话,说我们胜利了,新中国即将成立的那种滋味儿一样。”    “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周香睨了他一眼:“没个正经,跟个孩子置气拿来与国家大事相比较。”    “哎嘿。”李全友抓着脑袋笑了起来:“这你就不懂了,这难道就不是大事,国家有国家的大事。李家也有李家的大事,我在三年来跟我儿子艰苦奋战的过程中,终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从儿子口中获得了一声爹。”    周香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把你得意的。”    看着这一幕的李光久忽然明白,这个长相不堪的男人身上有着他想象不到的闪光点,并且极具魅力。    李全友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原以为这样的庄稼汉应该粗俗卑鄙,眼光短浅,自私自利,所作所为不堪入目。    因为他的相貌是如此的一般。    跟有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眉眼的周香完全不相配。    但是,参加抗战并获得伟大胜利,在夺得许多功勋并安稳退役的李全友有着独特的胸襟和气量。    他不禁想,这样的男人参加了抗日战争和国共两战,在部队里面肯定是引人注目的核心,从他在跟他和解的这份豁达当中就可见一二。    而这三年,他真的对这位父亲所知甚少,甚少。    这又是多么大的一个失误?    如果他不在此时恢复记忆,那么他是不是会一直一直这般任性的单方面与深爱自己的父亲敌对下去?    那一刻,他忽然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耽搁太久。    “爹。”他轻轻道:“你能跟我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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