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铁蛋要与春燕返城了。 春燕在门口叉腰指着小花:“她怎么留下?” 水奶奶替小花答:“晚上还需要她做饭。” 春燕辩驳:“我也可以做——我可以帮她。” “多谢你,人手已足够。再说我这里也没有多余床铺再安置你。” 春燕说:“我可以在院子里睡凉席。” 水奶奶摇着头:“那成何体统。” 春燕还是不甘心,怒目圆瞪:“你偏心!为什么不喜欢我。她明明才第一次来。” 水奶奶听了,依旧不急不躁,十分好脾气,笑眯眯的回复她:“第一,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让你踏进我家一步。第二:人家第一次来,就是客人,我留客人住宿一晚不是应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况且,她还是来帮忙的。第三:洗发店里最离不开你,那里比我这间破屋更需要你。” 春燕再一个字讲不出。 流氓从屋里走出来,不耐烦道:“你走不走?不走下次别再来。” 水奶奶拍一下他:“对女娃儿要温柔,说过多少遍!”又转向春燕:“你坐我乖孙的车,他也得去一趟县城。” 流氓从县城返回来时,天已黑透。 工人们悉数从地里归来,吃过一顿丰盛晚餐,又悉数离去。 院子里堆满金黄的玉米棒子,远远看去,像一地金子。对于农家而言,可不就像金子。从今天起,经过多天的日晒,然后脱粒,去灰,经过一系列工序,最后收进粮仓,储备一年之用。用途太多,不细以赘述。 这些活计需要时间,不急,可以慢慢来。 除了玉米外,还有许多农具杂乱的摆放。 小花和水奶奶一起收捡,放进杂物间。她手脚麻利,一点即通,根本不用水奶奶身前身后叮嘱和吩咐。不多时,她便已摸清什么东西该放哪里,什么东西该去哪里取。 流氓到家时,院中已基本收拾整齐。 原来他去县城买了牛肉,足足好几斤。肉质鲜嫩,颜色上佳。 水奶奶说:“今天真是多亏你。小花,累不累?” 当然累。可小花只觉的四肢依旧充满力量,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她摇摇头:“不累。水奶奶,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水奶奶摆摆手:“没有了。来,小花,我们歇一会儿。” 正说着话,屋檐下的路灯噗一声灭了。 院子里暗下来。 小花听那声音,已经知道是哪里出问题,“灯泡烧坏了。家里还有备用的灯泡吗?” 水奶奶去屋里找了来。 出来时小花已搬来梯子,正站在上面将坏灯泡扭下来。 水奶奶叫到:“哎,小花,快下来。好危险。” 小花低头对水奶奶笑一笑,又去专心对付灯泡:“没事。我能装好。” 她不是吹牛,是真的会。只见她握着灯泡,左右一旋,就稳稳的将它摘下来。正要换上新的,却突然脖子一紧,来不及挣扎,一下子被人丢到地上。 她一个趔趄,站稳后,看向那人。 正是流氓。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登上梯子。 流氓居高临下,“你这么全能,怎么不去做超人呢?”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可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小花茫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他。 水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小花,我们去休息。” 流氓将电闸关掉,重新换上新灯泡,再推起电闸。 哗。 光明重现。 比原来更闪亮。 小花随水奶奶在院子里坐下。 一坐下,才发现四肢沉重,腰背酸痛。下地辛苦,在家围着锅炉也辛苦。几间屋子,来来回回,如陀螺般,少说也有行走上万步。在农村里做人不容易,做女人更不容易。 水奶奶也坐下就不想起来。她喊她的乖孙:“你去把躺椅搬出来,我要躺一趟。” 流氓慢悠悠搬了躺椅过来:“我怎么说?不是叫你什么都不要干。现在知道累了?活该!” 水奶奶躺上去,长出一口气,“干坐着更累。” “天生劳碌命!”流氓说。 水奶奶不理他,跟小花说话:“你坐一会儿去洗澡。我让乖孙把凉席搬出来,你可以在上面休息。你今天一定也累了。” 流氓在一旁道:“她可是超人,怎么会累?”又说:“你不是五项全能?凉席这种东西哪里用得着别人帮你搬?” 如果小花还听不出其中的揶揄和讽意,就白长了一只脑袋。 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针对她?难道她打击到他男人的自尊应该不至于。 真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小花一声不吭,只当做没有听见。 水奶奶也不做声,只笑咪咪的看着流氓。 看的流氓反倒莫名其妙起来,他皱皱眉:“老太婆,搞什么!” 水奶奶拍拍他的头:“少啰嗦,快去。” 流氓慢悠悠进去了。 一会儿后出来,却提着一桶水。 他慢悠悠的将桶放到水奶奶跟前。 水奶奶往前挪一挪,人仍旧躺着,两条腿却垂下来。 流氓将她的裤脚挽起来,露出水奶奶一双脚。 那也是一件布满沧桑与世间疾苦的证物。因贫穷的孩提时代穿不起鞋,这一辈子便不再习惯穿鞋。风里来雨里去,上高山下河滩,走过女人大半辈子,它已硬铮铮如铁如刚。 水奶奶的脚今天依旧没有穿鞋,眼下风尘仆仆,布满污垢。 流氓先用水冲一冲它表面的脏污,然后将它们轻轻放进桶中。 水奶奶发出舒服的喟叹。 流氓的手法十分熟稔。清洗,揉捏,循序渐进。可见不是第一次做。 他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烟,还是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神情认真,丝毫没有顾忌外人在场。 他的头发没有滴水了,头顶有一小撮头发微微翘起。刘海搭在额前,有一点点挡住眼睛。 月光温柔的撒在他身上。 小花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一时没有言语。 心中的感想无以言表。 她以前只觉得他皮相不赖,但现在,他像一个王子。 她在心里发问:自己这样对过谁吗 如果妈妈在身边,她二话不说,一百个心甘情愿。 如果她有这样一个奶奶,她也愿意。 可男性弯腰为他人洗脚,她第一次看到。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花回过神来。 水奶奶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小花,我问你话呢。” “什么?” “你要不要考虑做我孙媳?” 又来。 又这么直白。 小花耳朵发烧,“水奶奶,您别开玩笑。” “你能干又懂事,我真心喜欢你。好怕你将来被别人抢走。”水奶奶依旧笑眯眯看着她,却好似一副认真的模样 虽然有点荒唐,但这种话听起来真是十分窝心。 水奶奶不逼问小花,转向流氓:“乖孙,你说好不好?” 流氓一个字没说,直接将一桶水哗啦啦泼出去,给一个最简洁粗暴的回复。 水奶奶呵呵一笑,终于打住。 小花坐了一阵,去洗澡。 等她出来时,发现院子里已摆上一张宽大的凉床。 床面上刚擦过,泛着水润润的光泽。 水奶奶已在床上坐着。她身旁放好一张矮桌,上面搁置菜板,菜刀,还有各种调料都已备齐。床前一只火炉,锅里正翻滚着牛肉。 “来,小花,剩下的交给你了。你喜欢什么口味就做什么口味。” “好。” 她慢慢调制酱料。切牛肉。腌制。 浓郁的香味飘散。 这一切她做起来那么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水奶奶看的感慨,称赞:“多少做了半辈子家庭主妇的女人都赶不上你。” 小花微微笑。 水奶奶握住小花的手在光亮下细细查看:“这一双手,多么神奇。” 也多么粗糙。关节粗大,指甲光秃,不似平常女孩那般娇嫩光滑。 “我一直希望有个孙女。如果有,不知道会不会像你这般懂事?”水奶奶说。 “我算什么。她肯定比我好。”小花真心。 有水奶奶这样一个人照顾长大的女孩,一定乖巧伶俐,讨人喜欢。 水奶奶微微叹息:“只是可惜。非雅生下一个后,再不愿生。后来她走了,我那傻儿子不肯再娶,哎,最后只留下这么一个独丁宝。” 流氓卧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小说,并不参与二人谈话。 小花自己理会,水奶奶在说流氓父母。 非雅,非雅 ,多么动听。不像本地人的名字。 果然。 水奶奶接着说:“非雅是一只凤凰,路过此地,终究要回适合她的地方去。” 语气中一点怨意都没有,好似那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理所应当的事。 “小花,你要说说你的妈妈吗?如果你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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