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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之旅的最后一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临别前,商心去度假村附近的特产店里,买一些特制的药浴包。除了自用之外,她还打算送几包给张锴。    毕竟上回张锴从香港来,她也收了他带回的糕点。做人嘛,总要有一些来往礼节。    早饭过后,商心开始动手收拾背囊,羊悦吃饱喝足则犯了懒,从餐厅上到房间,便一下瘫倒在大床中央。    商心捏她的屁股,“光吃不运动,肥死你。”    羊悦举手讨饶不成,干脆翘高了脚丫子,反复做起蚌式开合,有心与商心抬杠。    商心见她一对眼珠子转也不转,仿若痴呆,于是便笑她道:“想什么呢?让你与我一同回去,心里舍不得,闹脾气了?”    羊悦白眼一翻,怼她。    “哎哟喂,我什么时候和你商心计较过啊?你既要急着赶回去见你的张锴哥哥,我还能那么缺德不懂事,特地闹你?别到时拖了你的后腿,坏了你的好事,你又来找我扒皮。”    商心跳到床上去抓她。    “你还画什么漫画啊,直接改行去写小说得了!”    羊悦笑嘻嘻地从床的另一头滚下去,嘚瑟道:“你还别说,我刚才真就在构思漫画脚本呢,正好拿你和张锴作主人公如何?”    “羊悦!你的小脑袋瓜子什么时候能想一点好,我保准在家门口给你挂鞭炮。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和张锴,就只是往日的同学,在香港的时候,我欠了他人情,后来成了朋友。”    羊悦眼神贱兮兮的,“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那你告诉我,你欠他什么人情了?喏,”羊悦朝商心手中的中药包一努嘴,道,“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嫌麻烦,还都愿意给他带。”    商心只得耐下心来解释。    “你别瞎想些有的没的,昨天在竹林山海,我大学同学不是来电话了嘛!你在我旁边估摸也听见了,吴老才刚回国,下个星期又要去北京开会,这一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空。这份见面礼何止是给他张锴带的,先不说吴老和我那些个中大的老同学,羊悦啊羊悦,这里头难道还少了你的一份?”    “同学?”羊悦想了想,记起来,“哦,你说你那个姓陶的大学室友啊?”    “不然呢?人家陶羡云好意打电话来通知我,就收不得我一点小礼品了?她现在留校任教,先前我托她帮忙牵线校友聚会的事情,她的男友现在中大就业指导中心供职,当了个小领导,或许还能帮忙解决张锴律所招聘的事。所以,才让我找张锴尽快安排一下饭局,彼此先见上一面。”    羊悦砸吧嘴,道:“哦,这样啊!”    商心伸手狠狠点她的脑门,“你呀,猪脑袋!我不急着赶回去,等吴老再去北京开会,来来回回,又要拖将近一个月时间。”    “你不早说!”    羊悦从床的另一侧,麻溜翻到商心面前,知趣地与她一道收拾起行李来。    “答应我,竹笋干多分我一点,回去炒金钱腿吃,可香了。”    “你干脆把你自己也炒了吃。”    “不不不,我太柴了,胸上没肉,换作你,还可以考虑考虑,真的。”    “嘿!羊悦你还来劲了是吧,我美不死你……”    贵宾套间的房门微微敞开,狭窄的门缝内,源源传出两人不绝的斗嘴声。由此,一趟热闹欢乐的旅程提前结束。    ……    回到本市,商心一通电话,便将张锴约了出来。    张锴主动提出请吃晚餐,商心懒得与他客套啰嗦,痛快地应了。    这次则是西餐厅。    商心开车到了地方,找到张锴订的位置坐下,接过服务生递过的餐单,前后翻了翻,朝他瞪眼道:“你这是吃金子呀,张锴!”    张锴笑笑,道:“你吃就是了,说了我请。”    商心痛心疾首道:“吓得我下次,都不敢和您张大律师一块儿出来吃饭了。哎,咱俩老熟人了,用得着回回这样么?”    “不一样,上个星期是你为我接风。”    “你还知道啊,那是谁半道溜出去,自说自话把单给结了的?”    “商心,熟人两个字,可是你自己刚讲的。既然都是熟人了,还计较这些个干嘛。再说了,律所的事,你既肯帮我,我理应谢你。”    商心略微皱眉,道:“鬼扯。张锴,你这个律师还真没白当,会说话啊,我约你出来是谈事情,不是为了宰你。原本想电话里通知一声就好,中大聚会时间定下来了,这周三晚上六点,到时你记得空出时间。”    张锴笑道:“知道了,谢了啊!”    “没事。”    前菜上了,商心手执刀叉,却无甚胃口。    餐厅里正放着悠扬的古典西乐,钢琴独奏。    肖邦夜曲第二乐章,Noe No. 2 in E Flat Major, Op. 9, No. 2.    商心顿了顿,放下餐具。    她尽量将话说得直白。    “张锴,说好了,以后再出来吃饭,别找这种地方了。”    “你不喜欢?”张锴看她。    “也不是不喜欢,”商心实话实说,只希望他能明白,“朋友吃饭吃交情,这儿太有气氛了,感觉进门不搭件晚礼服,倒对不起这家餐厅似的,你该找个合适的对象来。”    琴音绕耳,她顿生了些怅然情绪,偏头望着餐桌旁,落地玻璃墙外的空寂夜景发呆。    城市中央,华灯璀璨如星辰,顶顶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喧闹非凡。    餐厅里则极静,舒缓的钢琴曲,将窗外的气氛很好地平抑下来,闲适柔和,仿佛熨帖着每一位食客的心。    这样的地方,她并不是第一次来。    商心人生中过的首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情人节,闻者将她约至一家西式餐厅里告白。    她恍然记得,那家餐厅的中央展台上,方方正正地摆着一架烤漆的纯黑三角钢琴,足有一人那么高。    她那时并不知道餐厅是闻者大伯家的产业,只是奇怪,为什么晚餐时分,除去他们两个,竟然没有一位客人。    服务生也不见了,只有他和她,她有些不自在,正要去喊人,闻者将她拉至一旁。    长长的钢琴凳上,男孩和女孩倚身而坐,女孩的一颗脑袋,全靠在男孩的肩头上。    黑白琴键间,闻者的手指灵动跳跃,阖目演奏的表情优雅怡然。    商心既嫉妒又羡慕,或许,更是自卑的。家世所限,自小除了读书外,其他的,她别无所长。    闻者呢,钢琴提琴,还另写了一手好书法,水墨画曾获过奖,油画不是他的偏好,相较之下,他则更喜欢素描。    人生的天差地别就在这儿。    不用多刻意,最无力的,便是家庭,甚至阶层培养中,那时时刻刻的潜移默化。商心心中沉沉,伸了脖子去咬闻者的耳垂。    闻者停了下来,挽住她的腰,低头笑着,与她静静接吻。    往事如烟如尘,她却能记得这般的清楚。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首Noe No. 2,盛名遐迩。当年的那个商心,却是半点不知道,也从未亲耳听过的。    除了闻者,没有人曾为她那样弹奏过,如此温柔。    人,愿生而不分等级,实在的,却陷落在各自原生的阶级中,但凡想踏出去,到别人的领地里去瞧一瞧看一看,又必须要付出多少的痛楚和煎熬。    她没听过的曲子,感觉好听,问他,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肖邦。    他简单地告诉她,却又为了维护她微妙的自尊心,一言带过。    两颗年轻的心,或能如此的贴近。然而,漫漫二十年,彼此脚下走过的路,到底如何能交汇?    陌路啊陌路,可那又怎样,她想她会努力的,哪怕咬了牙拼了命,也想要追上他,与他共肩同步。    想来,相爱,就是曾满怀那般的勇气。    直到,事与愿违。    ……    张锴看着表情渐而落寞的商心,心中情愫一时难抑。    同在香港一样,此刻,她又想起了谁?    张锴隐约知道,却是从未开口问过。    “想什么呢,吃顿饭而已,还别扭上了?”    他伸手一抓,抓在商心的眼前,空空如也,徒为令她回神。    商心飞快地整理心绪,她抬了头,掩饰地笑:“点菜吧,对了,我出门带了瓶梅子酒给你,还有几盒药浴包,你回香港时,一定替我转赠给张伯,望他身体康健。”    张锴道:“你每年都托我转达,怎么不抽空自己去探望他,显得多不诚心。”    商心摇头,“拜托你了,香港……我能不去还是不去了吧。若是张伯哪天兴起过来大陆,不管哪个省,你告诉我一声,我一定飞过去为他接风。”    他才知道,她心中的那道槛,终究没能完全地踏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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