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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芋儿站在帘下,怀里抱着玲珑玉,“表姑娘,您掌个眼,瞧瞧这可是好东西?”她把玲珑玉放在琴台上,“老太太素来好琴,这把玲珑玉可谓是传家的。冬哥儿见了它也是爱的不行呢,只是这琴调了一半儿,冬哥儿就被老爷关了祠堂。如今逢着家宴,老太太眼巴眼望地要听琴,芋儿只得来求表姑娘帮着咱们调琴了。”    她说的合情合理,雪梅也不想拨了她,“不费事儿,调琴最是容易,一会儿调好了咱就等着老太太高乐呢。”二人相视一笑,海芋儿便下去备席去了。    雪梅坐下来潇洒而熟练地在那里泛音调弦,琴声韵圆,清亮绵远,犹如风中铃铎。这是一把凤势式,中唐之作,黑漆纯鹿角灰胎,纹理疏松黄色葛布作底,桐木斫,蚌徽,紫檀岳尾坠绛色流苏,琴背铭刻“玲珑玉”,是把上好的魏扬英式。若不是事先告知她调了一半儿便撂开了手,她会多想很多,即是这么着,在她心里也打起了闷葫芦,论理弹久了的琴,材质做工若都是上好的,起初调准了音,过后走音的可能不会很大。    她猜不透老太太的用意,只好调对了音,面窗而坐,挑拨勾弦唱那首朝云歌,窗外雪沫儿纷落,迤逦落在琴弦上,指绕琴弦霎时交融,歌声绕梁,清微淡远,魂飞苍霄......    不知何时,屋内窸窸窣窣有喘息之声,她便住琴息香,转过头来立时吓得噤住。    “玉鸾兮清歌,抚长萧兮玉瑱,缱绻柔兮明珰,真是好词。”皇帝偏着头瞧她,甚是得意,“舒穆禄雪梅,多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还记得我?”。    雪梅裣衽行礼,“请君思无邪。”展眼此人手持蒋廷锡的梅花山雀,手戴和田洒金青玉披籽扳指,腰上缀着明黄福寿延绵万字型的葫芦活计,自上回吉祥茶园之后,她便知道此人尊贵。如今近在咫尺,看得真切,实可断定他就是当今圣上,她忙提袍跪地,“臣女不识真龙天子,冒撞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皇帝觉着心满意足,挥挥手叫她起身,“你这丫头挺聪慧,怎认出朕是真龙天子?你哪里瞧出来得?”    雪梅低着头不敢瞧他,“回皇上,您的扇子用的是蒋廷锡的梅花山雀,扳指是和田洒金青玉披籽,您腰上的葫芦活计才最明显,那可是上用明黄福寿延绵万字,皆是宫廷御制。雪梅虽养在深闺,可阿玛也曾任过江南河道总督的衔儿,毕竟略知一二。”    皇帝清了清喉咙,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说起你阿玛,朕很惭愧,没得怂恿了鳌拜,这笔烂账朕记着,将来一定给你个交代!”    雪梅低首蹲福,“政权向来都是爷们的事,臣女不敢妄议朝政,只求皇上圣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皇帝嗯了声,赞叹她道:“不愧是上三旗出来的名门闺秀,有远见识大体!不过上回见面咱闹了点误会,朕这次补给你,你瞧这扇面梅花栩栩如生,风格清朗,这可是蒋廷锡绘梅花山雀最细腻的一副精笔之作了。”莲心亭内设书案,皇帝自寻了笔墨在扇面上写了几笔,上写题跋:《赋得梅后宫中树》  积雪梅犹冷,春寒竹色沉。占年思易作,恶酒自高吟。久止通辰乐,更新味道深。光风来锦甸,生气佐同心。    皇帝拂袖一挥,把折扇送到雪梅手上,“你可得收好,朕的亲笔御书如今在市面上可值钱了。”    雪梅不情愿接,推辞道:“扇子太金贵了,不是我能拿的,这不合规矩!不合身份!”她拿着扇子无所适从,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真是语无伦没了准头。    皇帝兴许先前存着逗弄的心思,几次对话观察下来,他觉着她心思单纯,不曲意逢迎,十分合乎皇帝心意,“你拿着,合不合身份朕说了算。”    雪梅想这回要完,被人套了进去,再抽身可就难上加难,女人的终身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她不爱攀龙附凤,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明府里的亲眷看似对她说亲道热,明面为着她进宫的事运筹,其实暗地里早打定主意要棒打鸳鸯。想到这里心都是凉的,她不敢怨天尤人,对自己的命运来说是灰心丧气,可是心底里那点自尊与情执丝丝缕缕缠绕郁结,她心有不甘,于荆棘中挣扎,也许见到曙光一切还会有回旋的余地,她希翼着峰回路转。    明珠爷俩就站在门外,里面的话听得真切,容若有点发愣,面若死灰的,明珠板着脸乜他一眼,“瞧你气鼓挠腮的样儿,没出息的东西,快要厥过去了吧?”    容若心里发慌,发现事态变得很严重,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全是阿玛的圈套,现在就等着收口子,坐享其成呢。容若壮了壮胆,上手就要推门,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手腕儿,“你要抢人还是怎的?搅了万岁爷的兴致,你有几颗脑袋担待?你要魔症别牵累全族!”明珠扣着他的腕子不留任何余地,为的就是压制使他无力回天。容若很颓败,忧心如捣一片绝望,他心里暗下决心,如果可以是必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短短几日雪梅在高士奇的调[tiáo]教[jiào]下,从识琴、调琴再至弹唱很是得心应手,不假意谄媚,情态得宜,浑然天成,皇帝的那首诗词写得意味深长,明摆着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路,进展很顺利,整个事态又掌控在自己手心里,明珠半悬的心可算是落了地。    明珠迟登了下,皇帝已经走了出来,称心快意的说:“朕出来的有些时候了,今儿过午斋得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朕就回了。”皇帝踅身,看着雪梅,“你不送送朕?”    雪梅涨红了脸,一下子进退失据,忙低头向前走了几步,余光掠过,只见容若眉头紧蹙,面色苍白,没了心肝似的憷在一边,活脱脱的塑石泥胎。    众人跟着皇帝出了莲心亭,从原路返回送至西角门上,皇帝一一与众道别,眼睛落在雪梅身上,端详道:“你没别的点翠、簪子吗?就连步摇也没有?就这一个阴阳太极八卦头簪从朕认识你到现在一直戴着,你倒不觉着腻得慌,显着也忒不落红尘了,你若没心思去当姑子,快摘下来,改天朕再给你个好的。”说着,忙把她头上的八卦簪摘去,揣在自己袖筒里。    唬得雪梅张口结舌,一时无措竟不知如何应对,明珠世故通明很会揣测圣意,拱肩塌腰一笑,“回皇上,这闺女自小酷爱读书,不谙世故,不爱粉儿也不爱花儿,不善女工针黹,她的那点精致全用在赌书烹茶,琴棋书画上头,倒是举手投足有那么几分端庄素雅,奴才没养过闺女,估摸着簪缨世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如是。”    皇帝牵了下嘴角,回头向雪梅笑道:“说道这赌书烹茶改日朕得领教领教,你的琴技算是识过了,余音绕梁颇得意趣,但那首朝云歌日后就别唱了罢,倒似有些......精致的伤感。”皇帝说这话时,着意看向明珠,“是这个理儿吧明珠大人?”明珠一迭连声称是,背上早沁出一身冷汗。    出了明珠府,皇帝的青蓝小轿子延着福顺胡同走去,裕王牵着马跟在轿子旁边,悄默声地往轿帘里送话,“皇上,您向来很是反感这些臣工利用美色献宠,如今他明珠又利用当年薨逝了的慈和皇太后生前最喜欢的曲子来博取皇上注意,这手段虽高但未免涉险,想来想去怎么也猜不透,另外对于舒穆禄雪梅,皇上今后有何打算?”    只听皇帝隔着轿帘,说:“你有所不知,当年额涅①立属正蓝旗,与叶赫那拉沾着外亲,自然知道些世祖和额涅的那段轶事,除了明珠外人不会知晓,这段典故他自然用得游刃有余,朕心知肚明但也如梗在怀,他这份孝心朕自然要收,不过还得处处,绝不可能让他牵着朕的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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