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知道她说的是让她受伤的水边遭遇，但他不想提那事，转过脸看医生，问：“刚才那个来打针的护士呢？怎么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医生眉毛紧皱，吸气道：“护士？哪个护士？”
程自远心里叫遭了，十有八九是阴鬼显形，嘴里说：“就是推药车进来，要给他俩打针的，个子不高，好像染了黄卷发。”
“哦，你说的是雷娟啊，她刚刚过来，发现针管不小心破了，回去换针管了。”医生正说着，门外响起轮子滚动声和脚步声，那个护士，没错，就是那个护士，推一辆药车进来，望见程自远，叫：
“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懂不懂规矩！”
尖锐的目光刺过来，隐隐作痛。程自远慌忙闪出门，嘴里叨咕：“好好，我走我走……”
擦身而过时，他瞥见护士右手指包扎了一块创可贴。医生在里面问她：“你没事吧？”护士答：“没事。”医生说：“没事就好，万幸！”护士冷笑：“这点功夫我还是有的，就是刚才那个家伙也很可疑。”
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在楼梯边顿住，闭住呼吸，侧耳听。
“你们别怀疑他，”是陈娜的声音，“我了解，他是老师，好人。”
“那为什么这么碰巧，还是深更半夜？”护士的声音。
“他没问题，要有问题我们早就遭殃了，”陈娜说，“可能……他自己也被盯上了……”
“没问题就好！”医生和护士的声音。
程自远战战兢兢下楼，满心的疑虑夹杂懊悔，出了住院楼，仰看泛出微曦的天空，几乎疲惫欲倒。
刚出院子，一股黑烟携腥味飘来，卷起路边尘屑。楚素眉显形，口喘粗气，头发衣衫有点凌乱。不待程自远开口，她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程自远气呼呼道：“什么怎么样？我差点被他们怀疑，出不来了，你倒好，只顾自己跑路！”
楚素眉举手致礼，说：“抱歉抱歉，实在没办法，想不到病房里有法术加护，那个长袍鬼影打不赢，竟然依仗隔壁尸气，阴威大作，我没防备，挨了一下，要是不及时跑掉，怕是化身为聻了。”
程自远读过书，知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的道理，人死之后，如果阴魂郁结，尸身不被焚化，就会变作鬼，就像楚素眉，或许还有浩浩等；鬼因脱离血肉，可不受百年轮回，只要阴气尚存欲念不消，能历经千年，但是如果遭遇不测，或生病，死了，就惨了，会变作连鬼都害怕的“聻”，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道，向着再死为“希”，为“夷”，即无声、无形、无觉的不可逆命运沉沦。这的确是很恐怖的。
程自远只好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想说是莲真父子联系了洲府的法师看护病人，转念觉得毫无必要，只说幸亏他好一番解释，加上陈娜说好话，那护士才打消了怀疑。楚素眉说你是人，是人就没事。
说着腾空而起，把程自远像尾巴一样拖在身后的云雾里。其时程自远还在发愣，等回过神，惊呼：“喂喂，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楚素眉半笑不笑答：“回吴村啊。”
程自远说：“不对啊，这就回去，他们更要怀疑我。”
楚素眉凝眉道：“我说过你是人，没什么可怀疑。”
程自远心里叫苦，说：“这么快就回到吴村，怎么不会怀疑？”
楚素眉一个趔趄，差点从云雾里掉下来。程自远更是剧烈摇晃，欲呕，脸色发白。
“你怎么不早说？看，都快到吴村祠堂了，”楚素眉气吁吁道，“哎，我只管赶路，竟也忘了这个！”
想要调转方向，晨光已经漫布池塘的上空，勾出山林、屋脊的轮廓，一个农夫挑着粪担沿池塘边的小路摇晃而来。
程自远躲无可躲，一急，本能地伸出脚去，呼啦，身子失重，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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