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烨与少年一进来,所有人都准备起身行礼,却见文烨抬手示意大家入座,他道:“此为姑母东家,诸君不必多礼。” 姑母?他叫长公主姑母,那他是…… 文烨的身份呼之欲出,但白葳就是不敢再深想下去,垂首亦不敢看那人。 霍青棠察觉到身边人的波动,侧首看她,她似乎很紧张惶恐,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抓着衣服。 长公主笑道:“你二人终于来了,快快入座。” “我与阿兄早就来了,”少年声音清亮,“只是没有告诉姑母,在府中四处溜达。” 他们入府自然有人通报,长公主也随他们去,只故作生气道:“我这里这么忙,你们也不过来帮我分担,就知玩乐。” 少年嬉笑道:“姑母也知奴急性子,听闻霍嫖姚来了,奴便急不可待的去寻他了。” 他的话,顺利的把大家的目光引向了霍青棠与白葳。 文烨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白葳身上只一瞬便收回,恍若不识。 霍青棠道:“不知大王找臣何事?” 霍青棠称此少年大王,那文烨……白葳的心沉了下去。 “咳~无事无事。”少年面露不好意思,当然也是想见见霍嫖姚的妻了,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堂下有人问道:“殿下此去梁地,可曾见到孟公?” 只见文烨回道:“孟公还是想做个山水客,不愿见我。” 殿下?白葳震住。 大胤能被称呼殿下的只有三种身份,太后、皇后以及……太子! 她、她竟与太子殿下私奔了? 白葳不知接下来的宴席怎么进行完的,她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晕晕乎乎的,直到马车停下,到了霍家才微微恢复了些清明。 她流浪时听过很多人对太子殿下的评价议论,但如文烨这等身份,谁敢直呼他的名,都是以太子殿下称之。 又暗骂自己真是个大蠢货,早在遇见文烨之时,她就该坚决不嫁霍青棠,这下如何是好?那可是太子! 邓崇如今要查她,若被查到她与文烨的事,成熙帝岂能放过她?她可是与未来天子私授,给大胤的将军戴了原谅色! 想想白葳就觉得脖子疼。 霍青棠看着面色变化多端的妻子,她很沮丧,很沮丧,回到屋里,也是心神不宁。 “怎么了?”他递了茶给她。 白葳接过,盯着黑漆木胎杯,这种事她能与谁说?她还没搞清,岂能贸然说与人听,尤其是霍青棠。 “邓直指他……是对我有所怀疑吗?”她问。 霍青棠道:“此人心思重,喜故弄玄虚,你不必担心。” 但邓直指的通天本领她在长安街上听的都要长茧了,此人该不会在她都没搞清的时候,就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吧! 她的不对劲,从文烨与文峥进来开始,她精神恍惚,不知在思考何事,以至于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霍青棠眼眸幽黯,她是识得太子?还是赵王?又如何识得的? 见她仍有忧色,霍青棠声音微缓:“凡事有我,你只需记住,你是我霍青棠的妻。” 她的那套说辞,很少有人信,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及。况,邓崇会想查她,也因为他非要娶她。 白葳的憔悴表现在脸上,便是化了妆,也掩不住疲态。 霍夫人心里不满,她就担心自己的儿子沉溺女色,看白葳这样,不明显告诉她,昨晚这对新婚小夫妻闹的有多厉害? 祸害,妖精! 白葳不知自己成了祸水,此刻在她心里,霍青棠与文烨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深情款款,一个重重谜团,扰的她精疲力尽。 “阿葳,今日你何时起?”霍夫人语气不善。 白葳愣了下才回答:“卯时末。” 霍夫人皱眉:“也就是近辰时了?” “……是。” 霍夫人又问:“你起身时,棠儿何在?” 白葳知道她在向自己发难了,她起来时霍青棠早已起身去晨练了。 “儿媳知错,还请君姑原谅。”她一向认错极快。 霍夫人一滞,看向长媳道:“你与她说说,该如何做?” 荀氏道:“小叔卯时将半晨练,弟媳也应同起陪伴。” 白葳:“……” 从今以后她也要陪同?早起半个时辰? “记住了?”霍夫人问。 “……记住了。” 嫁过来快一个月,霍夫人从来没提起这事,怎么今日忽然说了? 霍夫人又对着三个儿媳敲打了一番,让她们不要整天无所事事的,想想能为夫君作何。见儿媳们都听的认真,才满意的走了。 白葳与荀氏、唐氏和霍静珠一道离开,荀氏简单的问候着白葳,而唐氏和霍静珠走在后面。 霍道楠和霍静珠是同一个妾室所出,那妾室在霍静珠出生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这对庶兄妹很低调,白葳嫁进来这些时日,基本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便是家人一起用饭,也很少说话,此刻也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阿娣,既为人妻,你需得以夫君为重,以后莫贪睡了。”荀氏交代。 白葳虚心接受,她尚还没有男尊女卑、夫为纲的意识,霍青棠也不在意的样子,他不说便罢,婢女们也不提醒她,居心何在?她们一定有向高善禀报她的举动。 白葳本就烦闷,这下更气呼呼的,这两个婢女,平时表现的规矩,做事也无可挑剔,居然打小报告。 她记着霍青棠说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便没让巧玉潘杏过于接近霍青棠,想着缓缓再说。哪知她们看着安分,实际却不是。 她一时忘了文烨的事,回到屋里就开始挑毛病,让她们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巧玉潘杏心里不服,她们说的都是事实,哪有这么懒的女君?男君都起床了她还睡着,虽然霍青棠吩咐过她们,不用叫女君起床。 但是她们进去服侍白葳起床时,发现她睡在里侧!又成何体统,她应该在外侧,随时伺候男君的。 潘杏酸的不行,平时对女子冷淡的四公子,现在对一个女子这么好,她哪里服气。 晚上睡觉时,白葳说要睡在外侧,霍青棠问道:“为何?” 白葳不答,只道:“夫君若是起身,记得叫我。”她不指望那两个美貌婢女。 白葳自认为自己语气如常,霍青棠听出了些怄气,家里发生了何事,他知道的清楚,便道:“你不必起身,好好休息。” 她是想好好休息,但霍夫人不让啊! 率先上床,白葳占了外侧的位置,拉过薄被就闭上了眼睛,徒留霍青棠在原地。 这,让他如何上床? 以前都是霍青棠等她上去后,他才熄灯睡觉,白葳忘了这点,只等着霍青棠上来,然后夜里需要茶水时,她起来给端就是了。 霍青棠沉默片刻,还是出言道:“阿葳,我歇在外侧。” 白葳不动,也不见他有动静,眼睛睁开一条缝,见他还站在床前,觉得疑惑,接着就明白了,她便又闭了眼睛,只曲起双膝,示意他赶紧过。 霍青棠凝视着她的侧颜,这边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泪痣,她微微撅起的唇昭示着她心情不佳。 然睡在外侧,白葳也没起来,霍青棠并没有叫她。 里侧空空,她迅速的起了床,勘勘收拾好,霍青棠也已晨练结束,冲洗过了。 白葳无言,看了眼巧玉二人,二人垂首不语。 到给霍夫人日常问安时,霍夫人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却是冷淡的。 白葳为人心大,又容易较真,晚上睡觉时依旧抢了外侧,她就不信自己不能一块起床。 霍青棠随她,他这妻子,小心思多,小动作也多,有时候霍青棠都不知该从何入手,只能沉默以对。 白葳心里有事,又拼着一口气,睡得并不实,迷糊中觉得有动静,猛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人影在她身上。 门口处唯一的一盏灯光线昏暗,她睁眼看到的人穿着寝衣,面容模糊不清却轮廓清晰,见她醒来便停住了动作,在她上方。 准确的说,是滞住,他正从她身上跨过去,一只脚已经落在床边,另只脚还在里侧,姿势不太雅。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醒来,霍青棠默,一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的眼神本就辨不清,此刻更朦胧,但的的确确在看她。 平生一股怪异。 片刻,白葳闭了眼睛,哑着声音道:“不下去?” 自然要下去。 下了床,霍青棠拿过衣服,待要穿,便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 白葳趿着鞋,坐在床边揉眼睛,有气无力迷迷糊糊的。 “我说了,你不必同起。”他因着刚醒来,声音不似平时清明。 白葳放下揉眼睛的手,软软道:“妾应该的。” 霍青棠不再说话,换了衣服却没出去,而是到了窗边的榻上坐着,然后淡淡的注视着她。 白葳呆,他不出去,她如何换衣?她张口欲问又停住,他若是会出去,还需在这里坐着? 就这么不想让她陪着晨练? 白葳是个较真的性子,且往往较真的事情都是自己会吃亏的,她还屡犯而后知后觉。 她从屏风上拿了里衣中衣,回到床上盖上薄被,在被里脱衣、换衣。 霍青棠:“……” 他的新婚妻躲在被里蠕动…… 便是清晨,夏日的温度也没多凉快,又因霍青棠也在,白葳热出了一身汗,才换上了里衣。 她刚把薄被甩开,透口气。霍青棠走到了门口,刚刚那幕实在不忍直视,何曾见过女子如此不雅,何曾想过自己的妻子如此…… 白葳深深觉得他在玩她,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她丢过人了才走。 可恶。 到了院里,霍青棠已经在练拳了,孟光也在练习。 白葳才发现他穿的是黑色的短褐,短褐是平常百姓穿的衣服,他穿着仍显清贵,也有些平易近人。 孟光看到素面朝天的女君,目光诧异,又立刻收回视线,女君怎么来了?公子并不喜晨练时,有过多人在。 他脑中想着,不觉错了个动作,脸上挨了自家公子不轻不重的一拳。 抬眼看去,被公子如刀犀利的眼神吓住,孟光立刻收了心思,专心应对。 白葳没发现他们的不对,只以为是孟光不敌霍青棠,毕竟霍青棠是扬威将军呐~ 她看的新奇,霍青棠出拳时而绵柔,时而迅猛,行云流水,刚劲有力,如猛虎,如猎豹。 一套拳练完,只是热身结束,二人拿起了剑。 两剑相撞,声音在清晨格外响亮,他二人身姿飒爽,出招拆招之间,游刃有余不慌不躁,但渐渐地,孟光不敌,面露难色。 白葳的眼光自然而然的只凝在霍青棠身上,他的身姿如游龙行空,长虹逶迤,出剑利落,虽不带杀气,但也知晓,那是杀人的剑。 她一时看痴,淡薄的晨光洒在他英俊的身上,更有巍峨不可侵犯之起。 “铛——”的一声,孟光的剑脱手,又一声“铛”的落在地上,惊回白葳的思绪。 剑恰落在她面前,那一击的力道必然极大,她看到剑柄轻颤,也听到微刺耳膜的剑啸,让她的心不禁收缩,一时觉得心跳都停下了。 “属下失手,让女君受惊了。”孟光连忙走来。 白葳还有些懵,摇头:“无事,你不必自责。” “属下谢女君谅解。”孟光捡起剑,走到一边。 霍青棠手持长剑走到她身边,明明是夏日,他身上却带着冰寒之意,眼中冷厉让白葳心里一颤,并非没有杀气,只是他一直克制。 随着他走近,白葳扬起头,看着他逆光而来,灼烫眼睛般,刺眼的不敢直视,越是这样,她反而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很想看看霍青棠在战场上的身姿,面对千军万马,又会是何等风姿? “可有吓到?”他拿起剑鞘,收回利剑。 “没、”白葳蓦然有些结巴,心跳快极,垂眼看着脚尖。 霍青棠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低着头,便俯下身自己拿了巾帕拭汗。 白葳立马反应过来,扬起笑容,倒了茶给他递去,有点狗腿。 霍青棠瞥她一眼,沉默的拿过饮尽。 因着早起了,霍夫人没再对白葳不满,只说让她多多关心霍青棠,但说完,霍夫人又后悔了,她才不要白葳跟儿子恩爱。 遂又道:“你无事不要老在屋里呆着,与你阿嫂们也一块坐坐。” 白葳恭顺答道:“是。” 正好她也想打听一下文烨的事,正愁不知道问谁呢! 霍思卿也非要跟来,缠着白葳要兔子。 “兔子?”荀氏疑惑,“可是那次小叔姑拿的狗尾草?” “是。”白葳不好意思的点头。 “那小兔我儿也喜爱,非要与五妹抢,”荀氏笑着摇头,“我让张保母去寻了草编来,小孩儿就喜欢这些。” “兔子,四嫂。”霍思卿鼓着脸让她快些编。 “好好。”白葳应道,让婢女们去找狗尾巴草。 上次也是无意间见花圃里有,现在婢女们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草穗子都比较小。 那兔子简单,霍思卿自己就会编了,又道:“还有蚱蜢呢?四嫂不是说也要编一个给我吗?” “啊,”白葳是说过这话,“可是编蚱蜢要用细竹篾片,现在一时找不来,等改天吧!” “不行。”霍思卿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早起,就是想找白葳要玩的。 “小叔姑就别闹阿娣了,”唐氏难得接话,“等阿娣闲暇了,给你做好多个小蚱蜢。” 唐氏和荀氏与霍思卿的关系总归差了一点,荀氏已经可以和霍家人一样唤霍思卿妹妹,而唐氏还得规矩的唤她小叔姑。 霍思卿不依,小孩儿闹起脾气最难办,她再聪慧,也就是个小孩。 白葳想了想道:“我给你编个星星吧!” “星星?”她疑惑的睁大了眼睛,水灵水灵的。 荀氏唐氏也都看向白葳。 白葳面皮一热,这哄小孩子的把戏,在大人面前施展,真羞人。 又是在花圃里找杂草,婢女们心里很复杂,高善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同样和高善在霍府呆了十几年的杜生捏了捏胡须,唏嘘道:“这白氏怎么尽会这些田舍农之事?” 用杂草编这些活物,可不就是那些干完农活,在田里休息无事时摆弄的? “白氏说自己曾落魄于田间,会这些并不意外。”高善淡道,虽然那种兔子他们都是头一次见。 杜生瞄了眼高善,见她面色冷淡,不带任何情绪。 他不置可否,白氏来京城时,他在外收佃租,并未见到她初来的模样,也不知他们的四公子为何非娶不可。 用草编星星,白葳在城外游荡时经常做的事,算是一种祈愿,编了无数个,奈何还是落到了霍青棠手里。 “喏~”在三人注视下,白葳编好了一个鼓包包的五角草星星。 “这是星星?”霍思卿的眼神,和见到白葳给的狗尾巴兔子的眼神一模一样,嫌弃新奇。 荀氏和唐氏都笑了,笑的白葳羞臊。 这就是哄小孩的东西嘛!白葳再次诱导霍思卿,顺利的让她接受了天上的星星是这个样子的。 荀氏道:“想不到阿娣这么会哄孩子,和四弟也赶紧生一个。” 白葳被自己的唾沫噎住,和霍青棠生孩子?她立马扇飞这个话题。 “四嫂,这个真的能许愿吗?”霍思卿问。 “嗯,只要诚心。”白葳认真忽悠。 “那我要把表姊叫来,让她也一起来编,”霍思卿不懂相看为何意,只以为是一块玩,“自从四兄和人相看后,表姊很少来了。” 这位表姊白葳知道,起初霍家为了让她主动与霍青棠和离,让婢女在她耳边死是无意的提起霍青棠有多受欢迎,其中一个便是霍夫人哥哥的小女儿上官妍。 上官妍在霍家住了许久,霍夫人曾极力撮合二人,奈何霍青棠无意,上官妍便离了霍家。 荀氏也想到了此事,这事霍家做的不地道,想和离又不愿主动开口,弄的小家子气。 “阿葳莫介意,”荀氏有些难开口,“你也知道,为人父母,便是操心着急,这、也是人之常情。” 白葳当然理解,她都已经“死”了,哪还能霸占着位置。 “小叔俊美无双,骁勇善战,又专情,谁不想把自己家的女郎嫁进咱们霍家?就连大嫂也曾把妹妹介绍给……”唐氏忽然止住,似是察觉失口,连忙遮口惶恐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失言了,大嫂阿娣莫往心里去。” 白葳:“……” 她怎么会相信唐氏是无心的?当下也不好去看荀氏。 荀氏又尴尬又羞恼,她是把妹妹带来了霍家,那时白氏“不幸遇害”已经一年,她自然希望妹妹嫁给霍青棠这样的男子。 “阿葳、我……”荀氏自觉没有对不起白葳,要解释,又觉得这事实在难以启齿。 白葳主动道:“阿嫂是为了夫君好,我理解的,想必令妹也是娴良淑婉的性子,阿嫂才会想着夫君,是我该替夫君谢阿嫂才是。” 荀氏有了台阶下,连忙又说了霍青棠对她种种痴心不改的事情。 白葳微笑的听着,原本还想向她们打听文烨的事情,这下算了,若是说错了话,她们二人定会上心,尤其是唐氏。 足不出户,听不到外面的消息,白葳有些焦急,她现在每天早起,在一旁看着霍青棠晨练,自觉表现良好,便向霍夫人提回白家探望父母。 霍夫人同意了,还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天。 这么迫不及待的让她走,若不是她有事,真想不走了,气气霍夫人。 霍青棠让孟光送她回去,白葳没有顺利回家,半路被拦住了。 “敢问里面是霍家的哪位公子?” 熟悉的声音,阴柔带着不怀好意。 邓崇?白葳心里一惊。 孟光回道:“是霍四孺人,女君今日回家探望双亲。” “这才成婚多久?孺人就往家里跑第二趟了。”邓崇悠悠的说。 他果然调查了她,连她回娘家几次也知道,现在拦住她也绝非偶遇。 白葳忍住掀开帘子的冲动,回道:“妾与严君分别良久,无时不在想念,夫君体谅,特地让我多回家探望二老。” “哦?”邓崇似是很感兴趣,“霍四公子果然爱妻情深,我曾疑惑为何原因,现在倒是明白一些了。” “霍孺人心地善良,方与令尊令堂重逢,便去施善积德,难怪霍嫖姚心中只有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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