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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允梁迈出门,身上的青色长袍在背后落成一线,显出他背影极为挺拔。身后屈氏不敢出言拦他,看过一眼就哆嗦着嘴唇低头不说话。    才出正院,邵允梁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垂头垂手站在他必经之路上。  他久不住在姜家,原来在身边侍奉的人有一些带去了新宅,剩下的都分到了姜府别处。    平时他留宿时只被当成客人一样对待,管事的会指派几个手脚麻利又闲散的小厮来顶一顶。    今早他起床练拳,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个小厮。看样子还特意换了新衣,露在外面的头脸和手也清洗得干干净净。  当时叠起手掌抵住额头,伏跪在地上,表情又恭敬又兴奋。    这个小厮被指派到邵允梁身边是存了钻营的心思的,听闻邵公子常打胜仗,他也有雄心壮志,想投入军中建功立业。  恨不得三言两语就能在这个邵公子面前搏出头。    只是苦于邵公子不喜欢带许多人在身边,他连话都没能多说两句。    邵允梁经过小厮身边时停下脚步,“万青。”  小厮一个激灵,意外邵公子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连忙应答:“公子。”    邵允梁从腰间解下钱袋,两根手指松松提着,侧头看他说:“帮我办件事。去城西租个宅子,普普通通就好。”    万青只觉得惊喜,公子是开始用他了吗?    他飘飘然地伸出双手托住钱袋,听公子的话落进耳朵里:“那我将事情交给你,可要办好了。”  万青嗳了一声,“公子放心。”    屈氏忍不住又抬头,看到儿子越走越远,绕过一丛花树就再看不见了。    当年卖掉儿子时,她被饿急了眼,也不记得他是哭了还是没哭。那时候他个子还小小的,长久的逃窜饥饿让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穿在灰扑扑又不合身的旧衣里。    从小他就聪明,可能是察觉到她把他当成累赘,他们从别处骗来捡来的一点点能吃的东西他从来只吃很小的一部分,生怕她又露出嫌弃厌恶的表情。    她有些茫然。那时候自己有多狠,她已经想不起来了,那碗救命的肉是什么滋味也一并忘记了。    姜出抚了下袖子抬起手,示意候在一旁的管事将屈氏送走。  屈氏恍然惊醒一般,又再行了个大礼,抱紧怀里干瘪的包裹,脚步匆匆地往外逃。    管事被她的快动作惊得一瞪眼,追着她小声说:“你倒是慢些,跟着我走,别乱跑!”    屈氏尴尬羞愧恨不能地遁,一门心思凭着记忆找路,居然走叉了道。好在刚踏上往后宅去的回廊就被拉住,听见管事无奈地说:“你走错了!”    “这宅子太大了……我……”屈氏呐呐。  管事心里叹气,劝她:“你既是邵公子生母,他又肯认你,往后还有过不尽的好日子,万不能再惹邵公子不快。”管事也觉得稀奇,谁又能想到邵公子竟然还有生母在世,还找到都城来了呢?  那么清冷淡漠的一个人,也不知能供养生母几年?  管事说:“你在府外可有落脚处?在那儿等着吧。”    屈氏点头。才要随管事转身,视线里就出现了两个纤细婀娜的身影。    香旬先是见廊上站着生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昨天才死磨硬泡从府门口拉走的,跑来都城寻儿子的妇人。    同姜容说:“那姓屈的妇人今日又找到府里来了,也不知道见没见到邵公子。”    隔了一天,姜容看那人换了身干净一些的墨绿带方棋纹的衣裙,重挽了发,眉眼间当真和邵允梁有一点点相像。  只是太瑟缩。    屈氏没见过姜容,但也猜到是府里的娘子,立刻福了福身。    管事恭声说:“小姐,这位是屈氏,入府寻人的。”  姜容点点头,“可寻到了?”视线落在屈氏身上,屈氏只得慌乱点头。  看她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找到了却不开心,当年失散想必也有内情。    **  姜容只在春猎见过谢潮一回,因为救了他,他母亲还来姜家表达过感谢,只是那次她还在房里休养,祖母和父亲没叫她出去见人。日子久了,姜容早把谢潮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在马球比赛开场之前,谢潮提前几日着人来请她。派来的是个长着机灵相的小厮,隔着门槛,笑得像朵花一样站在院子当中,说他们公子想请姜容小姐赏脸,一道去看马球比赛。    当时姜容正在老夫人旁边听她讲戏折。前些天和别家的老夫人一起看了一出戏,大意是讲一个富家小姐不听父母的劝说,和穷书生私奔,最后被穷书生卖做了别家的童养媳。最后虽然被父母解救,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但到了老夫人嘴里就总结成了“父母之命大于天,万不能忤逆父母”。    老夫人正拿出先生的架势给家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讲课”。    虽然性子古板,但这次谢潮派人来请,老夫人也同意姜容出去。因为马球比赛当天,各家正室都会携子女到场上一观,没道理缺了她们姜姓的姑娘。    姜容早和萧常年约好了那天一起去,所以只说一定到场,拒绝了谢潮同行的好意。    到了比赛那天,姜容才下马车,远远就看见谢潮一身亮眼的明黄色骑射服,额上系着同色的带子,英气勃勃。他正在和人说话,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的,十分吸引人眼球。    姜家的马车不如陈家气派,但却最引人注目,方一入场就有许多人看过来。    上次春猎时邱采对姜容的冷漠被许多人看在眼里,慢慢传出了许多个版本,有说他性子一向清冷的,也有说他有意退婚的。  所以众人看到下马车的姜容眼神就复杂了许多。    等谢潮发现姜容的时候,萧常年早已经到了姜容身边和她说话。快步走过来,争宠一样用手里的马鞭隔开萧常年,得意地说:“姜姐姐是我请来的!”  他上次叫“姜容姐姐”,这次又叫“姜姐姐”,完全是按着自己的心思来。    萧常年拿眼斜他,“阿容是应我之约,你算老几?”    谢潮挑眉:“我在谢家算老二,上头堂哥谢澜是老大。”    萧常年唾他一口,没好气地要伸手拧他耳朵。都城里谁不知谢萧两家也差点儿成了姻亲,即使后来萧家出了事,谢澜还是放言非萧常年不娶。    两人笑闹了一阵儿,谁也没提如今谢澜的颓废荒唐。    等谢潮闹够了,突然正正经经地朝姜容弯了下腰,同她道谢。  他知道上次母亲去了姜家其实并没有见到人,真心感谢姜容救他,表情也难得收敛:“谢你在鞠山救我一命。”    他腰还没直起来,身后“呦”的一声,出声的人冒出头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也穿明黄服饰,额头上的缎带下缘,左右两边各缀着一颗圆润的玉珠子。  贴着眉尾轻晃。    来人是谢宓,她是谢潮大伯的女儿,叫谢潮堂兄的。  谢家大伯已过世,谢宓母亲丧夫后一直在谢家后宅礼佛念经,这种场合是不会出来的。    她哥哥谢澜吃了败仗后一蹶不振,但她爱热闹,此刻从她脸上也看不出半点郁郁之色,还十分开朗。    她好奇地打量着姜容,嘴里却和谢潮讲:“你这谢可太没诚意了,不如你去赢了场上挂得最高的球,拿来送给恩人啊。”    马球比赛的场上竖着许多长短不一的木杆,谁把上面挂着的球打下来,再打进球门的数量最多,谁就胜出。    而谁拿到挂得最高的球,一年都会被都城里的小姐们津津乐道。    谢宓十分自来熟地凑到姜容身边,和她说悄悄话:“上一年拔了头筹的是邵允梁。”  但邵允梁今年不上场,谢宓有些遗憾:“你这个哥哥今年要是还在,谢潮可别想赢了。”    姜容善意地笑了一声,“就算我二哥上场了,他与谢潮又不是相仿的年纪,不可能被安排在一起比赛的。”    谢宓撇撇嘴,“十三四的邵允梁,如今的谢潮也是比不过的。”她好像亲眼所见十三四的邵允梁是多么厉害一样,极为笃定地说。    喃喃说:“能让我大哥敬佩的人,都差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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