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皇上下令实行漕运屯田，赵乾身为新上任的工部清历司屯田部郎中，一方面要安抚夫役民众，另一方面还得揣摩上司心意，制定稳当妥帖的屯田章程，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实在累的够呛。 这日好不容易夫役百姓征够了，章程也得到上司予允，只等上头一声令下，工事就能实行了，他如释重负地在家中喝起了小酒，喝完还把家里的晚辈叫了过来，逐一考察他们的功课。 他官虽不大，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教这些晚辈读书绰绰有余，正当他给晚辈训话训的正起劲儿，门口有个小厮匆匆跑进来，跪在了他面前：“老爷，顾大人府上派人给老爷传话，说是……说是……说是三小姐在顾府做了错事，让老爷赶紧把人领回去。” 小厮想到传话那人难看的神情，害怕的连身子都在颤抖。 赵乾喝了些酒，脑子转的不如平时快，听到这话就问他：“顾大人？哪个顾大人？” 小厮哆哆嗦嗦地说：“就是……东阁大学士顾景淮顾阁老。” 顾阁老！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朝中如日中天的辅政大臣！ 赵乾一下就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本来就害怕，被他这么一喝，说话更不利索了：“顾大人说……说三小姐在他府上做了错事，让……让……让老爷赶紧把人，把人领回去。” 三小姐就是他那心比天高的继室程氏生的幼女！ 做了错事？做了什么错事会让顾大学士发这么大的火，亲自派人到他府上传这样的话？ 赵乾有种不好的预感，也顾不上什么当家人的风范了，拨开底下跪着的一众晚辈，就问小厮：“人呢？来传话的人在哪儿？还不把他给我请进来！” 小厮颤颤巍巍说：“走……走了。” 又恭敬地奉上一张字条：“这是那人留下的。说是……说是老爷看了自会明白。” 赵乾接过字条，只粗略扫了一眼，就感到胆战心寒。 他那逆女，竟敢胆大包天去谋害顾大人府上那位最受宠的小姐！ 京城谁不知道顾大人早年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一姑娘，他当亲闺女宠着的，就连当朝太后说那姑娘什么，顾大人都是要反驳的！ 这些年虽然养在庄上，但顾大人对那姑娘的宠溺和纵容，朝堂上下皆有所耳闻。 今儿同僚送了他件稀罕玩意，明儿他就能随手派人送给那姑娘，就是那姑娘的亲爹娘在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说白了，那可是顾大人捧在心尖上的人，他那无知的女儿却敢对她做出这样的事，还是在顾大人眼皮子底下！ 赵乾越想心里就越凉，一把将纸条揉碎了砸到小厮身上，说：“去把程氏给我叫过来！” 小厮连滚带爬就要去叫，赵乾想想又觉得不对，现在叫程氏有什么用，只会给他添乱胡哭罢了。 “回来！”他又把小厮叫了回来，“马上备车，我要去一趟学士府。” 他必须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便是没法补救，也该亲自登门跟顾大人和那位小姐赔个礼，道个歉，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现在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他那个女儿的死活，已经不是他考虑的范围，只能听天由命了。 ** 而他眼中的逆女赵梓莹此刻正昏迷着，被丫鬟一脚深一脚浅地背回院中，伺候她的老嬷嬷不停地掉眼泪，说旁边的几个丫鬟：“昨儿二爷来请的时候，你们就该拦着点，哪有半夜三更请一个姑娘去院里的，一听就该知道事情不对，你们要是警醒机灵些，小姐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 小丫鬟觉得十分委屈，忍不住小声反驳她：“……二爷派来的人，我们几个又怎么拦的住。” 嬷嬷气的直跺脚，说：“便是拦不住，也该把我叫醒才是！” 嬷嬷昨天受了点风寒，早早歇下了，只留下几个小丫鬟伺候赵梓莹。 小丫鬟听到这话，就更委屈了，“我们也是一早就叫了嬷嬷的，只是嬷嬷睡的熟，我们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小姐也说无碍，先随着二爷派来的人走了，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嬷嬷听到她这样顶嘴，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背着赵梓莹的大丫鬟这时转过头来劝道：“嬷嬷先别气了，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小姐有没有大碍才是真。这天寒地冻的，跪了两三个时辰，我怕小姐身子受不住。” 嬷嬷这才恍然想起这茬，呵道：“还不赶紧去请大夫？！记得去外头请，府里的都是二爷的人，也不知二爷有没有消气，让不让他们出诊。” 丫鬟看到小姐奄奄一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接了对牌和银两就撒腿就往府外奔。 大丫鬟把赵梓莹背回院里，放到罗汉床上，用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心下就是一凉：“嬷嬷，小姐发烧了。” 又去摸她的掌心和脚，哭道：“可身子还是冰凉的，这可怎么办好。” 嬷嬷过去探了下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身子，果然如大丫鬟所说，冷热交加，这可是十分凶险的症状！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起早年从民间听来的偏方，赶紧吩咐丫鬟：“去打两桶热水来，把小姐泡在桶里，先把身上的寒气驱了再说！” 丫鬟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就去打了热水来。 老嬷嬷除掉赵梓莹的外衣，与丫鬟合力把赵梓莹抱到浴桶里，一边往里头加热水，一边使劲儿揉她的双手双脚。 就这样持续了一刻钟，仍然不见赵梓莹有任何苏醒或者好转的迹象。 嬷嬷觉着这个方法不对，又让人把她抱出来，穿好衣服，放回罗汉床上去，叫人煮了姜茶灌她喝下，又寻了花椒泡了酒，用细布包着，不停地搓赵梓莹的四肢，后背，额头、太阳穴等地…… 一番折腾下来，老嬷嬷出了一身的汗，赵梓莹脸上也总算有了一点血色，恍然转醒过来。 老嬷嬷欢喜地将她搀扶起来，赵梓莹靠着嬷嬷的肩膀，眼神涣散又虚弱地问嬷嬷：“嬷嬷，表舅，是饶过我了吗？” 嬷嬷轻轻点头，眼里隐隐含了泪花：“他已经叫老爷来把您接回去，应当是不计较了。” 赵梓莹唇角扯出个微弯的幅度，正要说点什么，却又眼前一黑，再次昏迷了过去。 老嬷嬷吓得脸色一白，急的团团转，一会儿骂大夫怎么还没来，一会儿又骂丫鬟没点用，小姐都要死了，也不知道帮忙想点法子。 一众丫鬟都被她骂的委屈巴巴的，却也寻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瞪着眼睛陪着干着急。 ** 相比于他们的惊慌和忙碌，明萱那儿却显得十分安逸，她正在房里跟嬷嬷商量仙鹤玉雕该摆在哪儿，才足够显眼，足够让人瞧出她很喜欢这玉雕。 嬷嬷晓得这玉雕是顾景淮送的，肯定十分贵重，怕明萱摆出去叫人不小心磕着碰着摔坏了不好跟顾景淮交代，就建议明萱把东西摆在闺房，说是睁眼就能瞧见，可不就正好说明了她喜欢。 明萱却觉得摆在闺房没有物尽其用，顾景淮送她这个，可不是叫她藏着掖着填库房的。 她抱着玉雕在院里转了一圈，最终决定摆在正堂，正堂原先摆的是两个景泰蓝缠枝梅瓶，她让丫鬟把梅瓶撤下来放回库房去，自个拿帕子沾了水，亲手把长案擦了一遍。 明萱做这些的时候，嬷嬷就站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她在思考正堂人来人往，明萱把玉雕摆在这儿，她是不是该找个丫鬟来专门守着…… 明萱并不知道这些，她擦完长案之后，就叫人寻了个木制镶金边的托盘，用杏黄的绸缎垫着底，把玉雕放进去，爬到太师椅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到了长案的正中央。 转过头来问嬷嬷：“嬷嬷，这样可以吗？” 嬷嬷往案上瞧了眼，摆的规规矩矩，正中堂心，她点头，笑着说：“姑娘手巧，随便一放就放了个最妥帖的位子。” 明萱轻轻一笑，说:“嬷嬷又哄我。” 她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接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干手，又后退几步，认真打量这正堂。 周围的摆件儿多以栗色为主，玉雕摆在这儿，既显眼又瞩目，万栗丛中一点白，倒是别有一番意境，不过明萱还是觉着缺了点什么。 她想了想，又与嬷嬷说：“我记得前些天二爷送了我几幅字画？一会儿嬷嬷帮我把它找出来，挂到这壁上去。这样看着就赏心悦目了。” 那几幅字画是二爷费心寻来的名家真迹，都是一封难求的，贵重的很，再与这玉雕加一起，抵得上寻常闺阁小姐的一个小库房了。 小姐只道是二爷随手送她的，不晓得东西的名贵，她这个做管事嬷嬷的，却不能不知道。 她点头应好，心里却决定，真的找个丫鬟来守着这里，以防这几样东西丢了不好交代。 明萱并不知道这些，她忙完就回房用早膳去了，因着心情好，吃饭也香，大半碗慧仁米粥和一碟四喜饺都被她吃了下去，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房里走动消食的时候，才终于有个小丫鬟进来，跟她说赵梓莹的事儿。 这丫鬟是明萱从庄上带回来，专门负责帮明萱养她院里的那只凤头鹦鹉的，脾气直爽，性格活泼，最是见不得旁人欺负明萱。 早在明萱回来的时候，她就找人打听清楚了，那位表小姐是因着明萱落水的事儿才被罚跪的，这会儿听到她被丫鬟半死不活地抬了回去，她也顾不上逗鹦鹉了，扔下手里的细竹枝，就跑进来跟明萱禀告：“小姐，梧桐苑那位被罚跪的表小姐，听说跪晕倒，被人抬回去了。” 明萱闻言抬了下眼皮，想着赵梓莹那小身板能跪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她不太在意哦了一声，继续消她的食。 小丫鬟见她如此淡定，又道：“奴婢听闻，这位表小姐住到学士府，原先是想求二爷帮她说门好亲事的，这番折腾下来，奴婢觉得她这亲事估计也黄了。”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明萱听到这话，却不禁顿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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