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止忽然忆起十二年前的某一天。
他固执地想爬上白马寺的龙骨塔。
那天夜幕徐徐降临，星空像是被晕染过似的，轻柔的挑开洛阳城神秘的面纱，让整座帝都变成了一片深沉的蔚蓝。
龙骨塔传说有神龙降世，白日白雾蒸腾，每到夜晚塔顶就会散发出五彩的光亮，光彩照人、变化多端，时人有言为证：到了洛阳城，不登龙骨塔，何以领略天下繁华。
夜未央，也是在这柳岸边，摆摊买卖东西的人仿佛一条游动的大蛇。期间，有不远百里赶来京城倒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的摊贩。
君止说想买一只蝴蝶养在家里，斐安那时拗不过君止的强求，只好挽着他的手多走一段路，到附近卖蝴蝶的摊主那，让他自己讲价钱，买了两只蝴蝶。
他们走到龙骨塔下的时候，远处的淡红色晚霞已褪变成了乌青色的云。
斐安仰视塔顶，只觉金光灿烂，一阵眩晕，感觉像是亲眼目睹了女娲补天一样的震撼人心，他忽然起了个年头，笑道：“阿止，敢不敢赌一把，我背你上去。”
“啊？”君止仰望着塔顶，慢慢地收回目光。
斐安轻轻地拂了一把君止肩上的碎发，笑嘻嘻地道：“你又不相信我了啊，哥哥我可是第一次下定决心呢，以后你想我背你上去可都没机会呢。”
君止犹疑了好久，镇定地说：“我敢不相信你吗？”
斐安摩拳擦掌地弯下腰，君止慢慢吞吞提着装了两只蝴蝶的小笼子。
龙骨塔共八十一层。
斐安背着君止爬上第九层的时候，君止看见斐安的贴着墙壁气喘吁吁，两颊汗水直流，才休息一会儿就背着他走。
君止劝他“歇歇吧”，斐安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上爬，旁人见了都绕开而行。
快爬上第十三层的时候，斐安小憩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靠在墙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约摸休息了半个时辰，斐安背着君止一往无前地爬上了第二十层。
许多不想再往上爬的游客，看到斐安背着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子”一脸坚毅的往上爬，无不停下了脚步，自叹不如地跟着往上走。
上了二十七层，君止感觉到斐安力气不多了，贴近他的背心里湿漉漉的温热，心里提别多难过。两人肩并肩蹲下身靠在墙角一起休息，斐安偷偷地将头靠在君止肩上，君止没有说话。
休息好后，斐安吐着白气，背着君止一口气费力地踏上第三十层的阶梯。
“阿斐，累了就歇息吧。”转弯的时候，君止看到蜿蜒的楼梯，害怕分散了他的心神，急忙闭上嘴巴。
游客此时已换成了一群同龄的少男少女。
“喏，送给你！”一个风尘仆仆的墨衣小女郎背着一个包袱飞跑到两人身边，笑嘻嘻塞给斐安一个装了水的竹筒和一块手巾帕。
君止不好意思放下君止，接过了帕子和水，拧开竹筒的盖子，递给君止。
君止摇头说不喝，他方才低头喝了几口，擦了擦汗对那小女郎笑道：“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小女郎红着脸道。
斐安低头将竹筒想交给君止，小女郎又自告奋勇的抢过斐安脱下来的衣裳：“哥哥，我帮你拿。”
斐安着君止终于爬上八十一层的塔顶，五彩的光圈如潮水般涌上头顶，一股卮子花香飘洒在君止的发尖。
斐安仔细寻找香味的来源，是远乡的游子捧着花束和蜡烛一步一步爬上塔后，遥望着与龙骨塔对立的宏丽的皇宫大院，全都蹲在塔顶的角落，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
烛光被风吹的颤动，发出“嗤嗤”的轻响。
那个小女郎也蹲在身旁，点上了一支蜡烛。
银烛滴泪，风柔夜暖，斐安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令尊令堂呢？”
烛光里，小女郎仰起头，嘻嘻笑道：“我姓卫，叫卫茂漪。家君家母不让我出门，我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这里的人。”
卫茂漪将手笼在蜡烛上：“对呀对呀，你猜对了，我家在河东。好久以前我就听说龙骨塔了，可家君家母闲路太远，不带我来看，我只好自己偷偷跑来罗。”
烛光混合着塔顶散发出的光芒，朦朦胧胧的。斐安冲她点点头，栀子花的香气勾动着他轻薄的鼻翼，他忽然鼻尖挤出几丝苦涩，再听到角落里的游子们吹奏长笛的声音，许多往事在眼底闪烁，似乎整座塔也容不下自己了。
他蓦然偏过头，黯然垂泪时，忽又见到君止的侧着脸，站在塔顶的边缘，手里捏着什么，待他慢慢地把手松开，放飞了那两只美丽的蝴蝶。
斐安望着他，鼻翼扇动，破涕而笑：“我辛辛苦苦把它们背上这么高的塔，你居然大发善心放了它们。”
君止眸光闪闪，流连着塔顶的灯光，眼中仿佛夜空中烟花炮响的最后两点星光：“嘿嘿，你瞧蝴蝶多美呀。虽然它们自始自终采的花粉总是被坏虫子吃掉，很少能饱餐一顿，但仍然不懈的努力，精神可嘉啊。你不觉得你把他们背上十七楼，祝福他们这对蝴蝶，精神更可嘉吗？”
“对，你说的都对。”斐安附和着。
没过多久，栀子花的寂寞随着一群游子的离开，花蕊耷拉着，显得更加凄凉。
蜡烛融化了，塔顶陷入一片空旷和寂静，除了君止和斐安，便只剩下卫茂漪。她手里躺着半截蜡烛，已经融化了，最后的几滴蜡油安静地凝结在她的掌心，
她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疲倦地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斐安找了个角落蹲下，仍旧努力睁着双眼，望着君止，语调轻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们再下去吧。”
君止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蹲下身，双手自然而然地趴在斐安肩上，兜着斐安的脖子，看了良久，神采奕奕地问道：“那个墨衣小女郎好看，还是我好看呀。”
斐安闭上眼不睬他，君止伸手捏玉香的脸：“快说呀。”
“再说话，我把你扔下去。”
“阿斐……”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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