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站在屋顶的她终于一个激灵,明白了小姐把她撵去浣衣局,不是因为打碎了心爱的瓶子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要把她打发的远远的,要她活下来,活下来照看小皇子。她麻溜的从屋顶上爬下,把偷来的放了回去,然后找到了永和帝,把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永和帝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人,安定了下来,在顺太妃的怀里沉沉睡去。
那一日,德妃追封陈太后,顺太妃从宫女四丫儿一跃成为后宫主位的顺嫔,开始独自抚养永和帝。
往事在脑海中迅速闪过,永和帝的目光依然没有挪开半寸。他幼时的记忆并不美好,养母对嫡母的恐惧深入骨髓。早先的时候,每每带他去给嫡母请安,都紧张的手抖。
她以为他年纪小不记得,可他记得清清楚楚。方才一个试探,她的手果然抖了!章太后威严不假,可她从不屑与宫女太监计较,无子无宠的顺太妃为什么要怕成那副模样?
许久,顺太妃干涩的道:“圣上,你不可疑圣母皇太后的忠贞。”
“她杀了我娘,我却得管她叫娘!由着她欺辱我,由着她摆布朝堂!”永和帝用极低的声音道,“华阳是庶子,他的娘也莫名其妙死了。还有瑞安公世子,我前脚封的侧夫人,她后脚就死了。他们两个的嫡母都姓章!!!”永和帝声音渐大,几近嘶吼,“妃母,你到现在还要骗我吗?”
顺太妃登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骗你有什么法子呢?章家权势滔天,陈家却仅仅一介商户,而今死活不知。谁能替你娘做主呢?想到此处,她顿时生出了索然无味之感。永和帝长大了,不消她照看章太后屹立宫中,她无法报仇陈家没了消息,自己本家?早不记得了。真想念小姐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顺太妃抽出被永和帝握住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往日重复了千百次的那般轻言安慰:“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永和帝好似也冷静了下来,却是颓然的道:“过不去了,章家不会容忍有人挑衅,张继臣与吴子英保不住的。”
“圣上有别的朝臣,”顺太妃道,“圣上,妃母没上过学,可是妃母小时候在民间听过书。说书先生说,君敬臣忠、君明臣贤。你一味只顾抢人而不看品性,讨人嫌的忠臣又怎么能出头呢?”
永和帝嗤笑:“哪还有什么忠臣!忠于权势钱财的臣罢了。”
顺太妃道:“华阳郡公呢?”
永和帝垂下眼睑:“他那样的又有几个?”
“许是我妇道人家见识浅,不知道外头男人的心思。”顺太妃依旧用柔和的语调道,“但我在宫里头看宫女太监,心眼儿好的多夸他,爱掐尖要强挑事儿的不理他,时日长了,宫里自然安静了。”
永和帝苦笑了两声,没再说话。道理是这个道理,原先他也不是没提拔过清正的官员。结果呢?清廉倒是清廉了,却是一味耿直,放出去当父母官,但凡审案只求清名,不论哪样的刁民惹事,皆护在头里,指责富户的不是。
诚然民间多是为富不仁的,可他那般行事,不是引着地痞流氓去祸害乡绅么?到头来当官三年,尽与富户打官司,农田水利甚也不干,反不如委派些能干的去,哪怕他贪些,好赖把当地的事儿办齐活了。
再则,朝廷的俸禄着实太低了。一个县令到地方,举目皆是生人,那些吏员还多是当地大族家的子弟,难缠的了不得。不叫他带两个幕僚去任上,与把那处扔了有甚区别?从县令开始贪,往上还有甚好说的!自然为保青云路,层层孝敬。他早年倒想效仿先贤设养廉银子,可将将张口,户部便与他哭穷。
说白了,天下事,但凡其间的人多了,事便多了。哪是区区一个宫室整治奴才可比的?不过顺太妃常居内宫,不懂外务也寻常。便是章太后,若没有娘家帮衬,也成不了今日的势头。
夜渐深了,在顺太妃的苦劝之下,永和帝只得去歇息。然而躺在床上的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绝不能让自己的人全军覆没,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捞出张继臣与吴子英,这是千金买下的那根马骨,亦是帝党的旗帜。章太后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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