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觉得和顾双月在一起,就像养了只喜怒无常的猫,她喜静,顾双月却是个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性子,闲着没事便要招惹招惹她。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嫌烦,反而没来由地想要纵容她,她似乎总是拿这样活泼好动的人束手无策,顾双月是,当年的韩渡也是。
想起韩渡,她有一瞬间的惝恍。
“喂!”顾双月将妆奁一推,“你是不是在想那小娼妇!”
她自己明明也是同行,但骂起人来却是理直气壮。
“你别多想,一首诗而已,”蔺知柔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得闲再给你写几首便是。”
“几首哪够,”顾双月道,“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年幌子,白给那些小娼妇在背后指指戳戳地骂,少说也要给我写上一百首。”
“行。”蔺知柔重新把目光投向书卷,“写到你人老珠黄。”
顾双月大约动了真气,半晌不说话,许久才另起个话头:“七郎,你的腿还疼不疼?”
“不疼。”
“当初那事是为何啊?阿娘说你向那位自荐枕席,是以和柳中丞反目成仇,可是我不信……”
蔺知柔抬起眼冷冷地看过去:“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
顾双月听她语气骤冷,忙道“行了行了,是我多嘴,再也不问了。”
……
这一年长安的春来得迟而突然,一月末仍是霰雪绵绵的天候,到了二月初,一场春雨过后,满城桃李芳菲。
柳云卿充任吐蕃会盟使,本来预计正月底回长安,谁知盐州军情有变,遂又耽搁了一月,抵京已是二月末,正巧赶上进士曲江大会。
曲江池位于长安外郭东南角,地势高旷,池西至通善坊杏园一带水道萦回,草木繁茂,沿池建有诸府亭子,素来是士庶游春的胜地。
池南是离宫芙蓉园,园中建紫云楼,重檐复阁,登临远眺,只见乐游原上松柏苍翠,碧草萋萋,秦川如在掌中。往年进士曲江大会,皇帝都会携众皇子与妃嫔、公主登楼,垂帘观赏,不过自五年前废太子与韦氏一案后,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已有两年没有登楼游观的兴致。
今年与吐蕃会盟,割回所失安乐、秦、原三州,皇帝龙颜大悦,特在紫云楼下大宴群臣。
柳云卿以御史中丞充任吐蕃会盟使,居功至伟,自是宴上的焦点。
应酬完臣僚,皇帝登楼私宴,除了一众翰林词臣外,特地点了柳云卿伴驾。
本朝风气开放,这种私宴也不讲究避忌,柳云卿及一干近臣随皇帝登楼,只见贵妃、诸皇子公主和长公主都在楼中。
满座衣香鬓影,言笑晏晏,乍一看一派和乐,仔细一瞧,却能看出两群人泾渭分明,一群以兰陵长公主为首,另一群则围绕在冯贵妃、晋王母子周围,双方几乎不说话,几乎将龃龉摆到了明面上。
宫人打起帘栊,柳云卿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数年宦途和西北的风沙都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倒添了些韵味,越发容止娴雅,气宇轩昂。
丹阳长公主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长姊兰陵长公主,凑过头在她耳边谑道:“你的禁脔来了。”
兰陵长公主脸顿时一落,狠狠剜了妹妹一眼。
丹阳长公主咬着姊姊耳朵说话,旁人不得而知,不过对两人的关系都有猜测,便有不少人一边向皇帝行礼,一边偷眼觑瞧柳云卿,试图从他神色中看出点端倪。
奈何他城府颇深,面上一丝情绪也看不出来,对着兰陵长公主,也只是依礼行事,倒是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让臣子们在另一边落座,与女眷们只是聊胜于无地隔了道珠帘。
冯贵妃立即张罗着命宫人设案供馔,皇帝捧觞对柳云卿道:“柳卿此次出使吐蕃,不辱使命,能割回三州,实乃柳卿之功,朕便以杯酒相酬。”
柳云卿亦举杯满饮:“臣忝尽微末之劳,不敢居功。”
冯贵妃嗔道:“这是私宴,圣人怎么还谈朝政,方才在楼下还未谈够么?柳中丞吐蕃会盟使当了半年,怕是听到吐蕃两字都腻味了。”
皇帝心情好,不甚在意,抚须笑道:“倒是朕的不是,今日不谈国事,只论风月。”
说着又饮了一杯酒。
冯贵妃又半开玩笑道:“柳中丞立下大功,圣人两杯酒便想打发么?”
他放下酒觞,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胞妹,对柳云卿道:“贵妃说的是,柳爱卿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冯贵妃笑道:“圣人赏来赏去就是些宅第园田、金玉器玩,柳中丞难道还缺这些?”
兰陵长公主乜了冯贵妃一眼,嘴角挂着笑,眼底却似结了寒霜。
皇帝道:“贵妃此言差矣,朕知道有一样,柳爱卿却是缺的。”
冯贵妃托腮道:“何物?”
皇帝道:“非物。柳爱卿已过而立,府中却无贤妻,岂不是憾事一桩?”
冯贵妃道:“原来圣人打的是成人之美的主意,快别卖关子,究竟是哪家女郎有此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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