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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川也只喂过猪。

他们村里穷,他家是他们村里最穷的,不夸张地说,他家能拿砖头当瓦片用,全屋上下也就那头猪金贵,比人金贵。

在江一川印象里,他就没在他家中见过医师,哪怕是村头那一碗饭就能请来的村野大夫。

好在江家人身子骨都硬朗,没谁生过要紧的大病,秋冬转换、农务繁忙的时候虽也会有些小病小痛的,但不论是爹妈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也不论是什么病,都是灌一肚子热水再往被窝里闷,发发汗就好了。

江一川端着那药碗,但整个人就是局促二字最好的体现,想摆手,又怕摔了碗,“我没喂过人喝药…”

祝白扬眉,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凑近,带着着十分纯良无辜的笑,“那我是江师兄第一个亲手喂药的咯?”

又成了天底下第一乖巧的漂亮小孩儿。

祝白故意的。

他感觉江一川似乎很吃这一套。

祝白再接再厉,他长长长长地叹一口气,悲鸣出声:“师兄,我病得好难受啊,浑身乏力,头疼,眼睛疼,肩膀疼,喉咙疼,肚子也疼…”

反正要多惨有多惨,从上数落到下,浑身就没有一块好肉。

而江一川确实也很吃这一套,他不擅长亲近别人,就不擅长拒绝对旁人的亲近。

他身边从没有过像祝白这样只见过一两次就热热闹闹凑过来的人,更何况,这人和师父一起,构成了他的家。

他们三个人是一块儿的,只要想到这一点,江一川就觉得似乎有一池子热乎乎的水在他胸口泡着。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感觉曾出现过,还带着哪怕许多年也难以忘怀的深刻,陌生就在于,它于他,也只剩下“出现过”了。

说到底还是年纪轻,受了冷遇也冷不到骨子里,受了点暖,就迫不及待自顾自地把心缝撬开。

这药喂得旁边候着的姑娘们直打哈欠。

祝白原先只想欺负欺负江一川,却不料挨欺负的人是自己。

江一川喂他喝一口药,就往他嘴里塞一粒甜果子,苦的甜的在舌尖反复来回地换,祝白寻思着自己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罪受。

偏偏江一川眼神还十分认真,认真得像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

江一川其实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那药碗瞧着镶了不少宝石,也确实镶了不少宝石,一直端在手里如端着块实心大石头,末了把碗放下,他才放心大胆地手抖。

这纯属是互相伤害,偏偏江一川还似乎很是有点欣慰的意思。

他当然欣慰,别的不说,干活儿最让他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祝白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又是一脚,把才掖好的被角蹬开了。

提起来的精神气儿一落,整个人就一股子疲劲儿。

疲倦的祝白正要打发江一川走人,就有些诧异地发现,江一川目光里头,似乎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心疼。

祝白爹妈死的早,除了身边的姑娘们,没谁用这种眼神瞅他。

其实姑娘们的心疼也没必要,祝白闹起来简直是天底下最遭人嫌弃的小孩。

别看他体虚身弱的,狗都被他撵着跑。

而且她们至多也只是给他碗里填些甘草,江一川心疼他能做什么?

能吃吗?

祝白打量着江一川,他目光清凌凌的,不加掩饰地带着点带着孩子气的恶意。

他轻声嘟囔:“师兄,我好难受呀,我睡不着怎么办?”

江一川看着他没说话,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但祝白知道,“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瞧见师兄,胸口也不疼了,头也不疼了,连心里就有了底…师兄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别说等他睡着了,江一川正是看他顺眼的时候,就是要他整夜守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要答应,祝白又露出个惨败的笑,他垂着眼,低声叹:“…哎,算了,是我失了分寸,这太为难师兄了,都怪我,太没分寸,晕了头了。”

旁边的姑娘们对这话,怎么听怎么熟悉。

姐姐姐姐,我瞧见姐姐就突然有力气了,比吃药还有用,那这药不吃了,只看着姐姐好不好?

姐姐姐姐,我最喜欢姐姐了,姐姐如果明日出去,再给我捎几块栗子糕回来,我就更喜欢姐姐。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这一招,祝家的姑娘们都看透了。

但,江一川没看透。

江一川丢盔弃甲,一塌糊涂,他摇头:“不为难,不为难的,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这算什么为难,田地里常闹耗子,江一川一年起码有大半年的夜里都是时刻警醒着。

祝白乌黑的长发披散了满枕,他要是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被他这倒霉师兄比作田野耗子,定然发不出这样娇弱婉转的声音:“真的可以吗?…师兄,我要到四更天才睡的,这也可以吗?”

江一川毫不犹豫,一本正经地宽慰着:“可以的,没事,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瞧着跟小狼崽似的,结果到底还是小土狗,正直纯良傻乎乎。

这么明目张胆了都瞧不出来自己在欺负他?

祝白眨了眨眼,一边诧异着一边把声音放得更软,“那我若是夜间惊醒了,师兄会在吗?”

旁边的姑娘们看都不想看他了,一个个虽不好出声提醒,但那神情都十成十的一言难尽。

江一川还在认真说:“会在的,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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