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冽顿时在心里骂开了。
这还真是他祖宗!薛檀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把祖庙画像搬过来用!
两人不敢造次,生怕被薛棠借着不敬先祖的名义砍了,连忙俯首行礼。
萧元冽刚一俯下去,就感觉到一根手指点在他肩头,虽然不重,却有让人无法喘息的气势,他根本不敢乱动。
他强忍住暴打薛檀的心情,露出害怕的表情,“祖宗在上,殿下恕罪!”
薛棠在他头顶轻笑:“你不曾得罪过我,不必向我请罪。只是作为宗室,你们太放肆了些,有损宗室颜面。这样吧,阳陵王最近告病在家,我就帮他个忙,帮你们长长记性,免得出去闯祸。”
门忽然开了,灿烂的日光刺得两人想流泪。
两张桌案抬进来,笔墨纸砚也摆好,薛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元冽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笔墨最能帮人长记性,还能修身养性。你们就在此抄写十遍祖训,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休息。”
楚王和萧元冽同时眼前一黑。
祖训?那玩意不是有整整三千字吗?!
抄十遍,不如给个痛快!
楚王愤愤不平,似乎坐不住了。
旁边青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指节发出更危险的轻响。
楚王立刻乖顺下来,一脸晦气地拿起了笔墨。
这边听话了,薛棠再看另一边。
萧元冽认怂,已经抄了上百字了。动作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薛棠笑了笑,让青玄推自己出去庭院里走走。
外面风和日丽,背后的小屋里,两人正在奋笔疾书。薛棠拢着衣袖,忽然微笑。
青玄扭头看了一眼,会意地拔高声音:“殿下很高兴?”
薛棠悠悠地道:“之前见到我就炸毛的猫儿,现在就乖乖顺了毛,可不值得高兴么?”
此话一出,身后小屋里发出两声笔杆断裂的脆响。
薛棠头都不回,“拿两支新笔。要是字迹抄乱了,让祖宗看见了如何是好?”
薛棠施施然离去了。萧元冽抄得眼花缭乱,心里大声地回荡着一句话:
我可去你祖宗的吧!
***
到了傍晚,两人抄写的动作都慢下来。
楚王抄得只剩下一口气,所幸这是楚王府,手下人偷溜进来给他塞了点吃食。
萧元冽就没这么走运了。
他手下人都回府去了,暗处的人不能现身,只能看他受罚干着急。
萧元冽抄得眼花,只靠着丰富的罚抄经验苦苦支撑着。
正是最煎熬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萧元冽猛回头,看见薛棠被推进来,怀里端着一盘金黄的烤鸭。
见他们看过来,薛棠没急着让人给他们上饭菜,反而当着他们的面,轻轻地拈起了一块肥美的鸭肉,缓缓地咬下一口。
火候正好,肉质肥嫩,香气仿佛能顺着牙缝溢出来,淌进他们鼻孔里。
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都看直了。薛棠咬了两口,这才让人给他们各上了一盘,还半开玩笑地道:“我已尝过了,二位不必疑心我会下毒。”
楚王根本无暇顾及她说了什么,拈起鸭肉就往嘴里送,一边嚼一边抄。
萧元冽不同。
他拈起一块鸭肉,先凑到鼻尖轻嗅,确定味道没问题,又捏了捏肉质,看看里面是否藏了东西,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确定没有异味,之后咀嚼的动作才快了起来。
萧元冽一手拈着鸭肉,另一手刚刚拿起笔,就僵住了。
糟糕!他饿昏了头,忘了薛檀还在旁边!
抬眼一看,薛檀果真拢着衣袖,含笑注视着他,表情意味深长。
他连忙埋头,做出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边含糊地问道:“殿下不去歇着么?这屋子太小,待着不舒服。”
薛棠微笑:“无妨,我就在这里候着。”
萧元冽又唔了一声,抄写的动作更快了。
两人抄到月上中天,薛棠才悠悠地发了话:“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部分明日去我府上抄。明日辰时初刻,我在府中等候二位。”
一听可以走了,楚王一喜,可听到明天还要去薛府,楚王顿时哭丧着脸,赶紧夹着尾巴跑路了。
萧元冽动作慢一些,将笔墨收拾好了,对薛棠行了个大礼,才捂着发抖的手腕溜了。
薛棠回到薛府时,玉桂照例过来接她,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薛檀还没醒。
薛棠对此早有准备,可是希望奇迹出现是人之常情,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回去吧。”
玉桂对西边努努嘴,小声说:“沈先生还在等您。”
沈江流的梅溪斋遍栽红梅,清幽雅致,还有隐隐的流水声。薛棠刚进来,恰好看见摸索着坐在水边山石上,刚刚抛出鱼钩。
“先生好兴致。”薛棠笑道,“先生是知道我有好消息?”
沈江流亦回以微笑,“公子出去这么久,自然是有好消息。”
他没想到薛棠真的能做到今天这一步。
虽然很多主意都是他出的,可是当他看到薛棠真的做下来,心里仍然不免震撼。
如此处变不惊,即便是他,也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做到。
他想不通的是,薛棠明明是个闺秀,为何像是经历了许多风吹雨打,才长成这般坚韧的模样?
薛棠自然不会告诉他前世的煎熬,心境遭受过的万般折磨给了她这副豁出去的勇气,只是起了身,踩上他身边的岸石,要将萧元冽的字迹给他看,“先生看这……”
然而水边湿滑,她坐了一整天,腿上还没用劲,便一脚踩歪了,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倒。
太玄一直隐在暗处,心下一惊,就要扑出来接住她,却下意识犹豫了。
他能碰二小姐吗?
没等他思索完毕,就看见薛棠摔进了沈江流怀里。
太玄垂下视线,退回了暗处,只是默默地看着水边相互扶持的两人。
沈江流只觉一道人影摔过来,下意识弃了鱼竿接住她,然而很快,满怀温热让他意识到,这个动作究竟有多逾矩。
他不敢推开薛棠,怕她落水,更不敢抱紧她,只敢僵着身子坐着,直至薛棠起身,仍然保持着接住她的姿势。
有一张纸飘进水里,墨迹在水中晕开,薛棠叹气,暗道待会儿还得帮忙补上这张,便将剩下的展开给他看,又对他说了之前两人罚抄时的表现,“先生你看,这是宣王世子的字迹。此人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
刚才萧元冽饿得那么狠,进食时还不忘仔细查看,心思着实缜密,是个好苗子。
沈江流无意识低头,勾开了蒙眼的青布,终于露出了双眼。
薛棠心中一颤。
沈江流生得儒雅俊秀,原该明亮有神的双眼却变得黯淡无光,左眼框上有一道伤疤,右眼更加明亮一些,却还是不似正常人那么灵活。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江流头一次感觉到窘迫,微微侧首,让左眼避开她,“让我看看。”
薛棠本想说让她来读,可是一想到要让沈江流看字迹,便将纸张递给他。
一递一收之间,沈江流又不慎碰到了她的指尖,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红,幸好在月色下,旁人看不太清楚。
“这字很有几分力道。公子目光如炬,挑了个好人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沈江流叹道,“但是公子是否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反倒让薛家寸步难行,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薛棠笑道:“先生放心,若有那一天……也是他该得的。这权势本就该属于金座之上的人。”
当初哥哥本来不愿意接受摄政王之位。史上的摄政王都没有好下场,他不想掺和。
然而当时还是东宫的小皇帝还很小,根本无力掌控局势。为了避免崔大将军祸害天下苍生,哥哥咬咬牙,还是接受了。
萧元冽心思纯正,就算到时候薛家没了权势,就算哥哥一直醒不过来,她也能保证在萧元冽变得心狠手辣之前,让薛家全身而退。
“公子高义。”
沈江流轻叹一声,再看纸面的银钩铁划,目光忽然凝住了。
“怎么了?”
薛棠好奇地凑过去看。沈江流下意识将纸张拿远了点,想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顺着他的指印,薛棠看见这张纸每一列的首字可以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有朝一日剑在手。
两人面面相觑,薛棠迅速翻找剩下的纸张,都没找到下句。
沈江流细想片刻,捡起鱼竿拨弄着水中的纸张,看见上面洇湿的墨迹:
暴打天下摄政狗。
薛棠沉默片刻,扭头吩咐青玄:“去打听宣王世子不喜欢吃什么,明天多准备一些。”
青玄忍着笑,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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