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大人,您今日所为,和世宗皇帝一样吗?”汤金钊也再次反驳道:“世宗皇帝清查火耗漕羡,乃是有的放矢,火耗不得废却,便即由官府统一征收火耗,漕羡亦然。可如此所涉及的也只有火耗漕羡这具体的两项陋规,英大人您呢?天下所有陋规,您可是都想着让各省下去清查,一举定其存废啊?各省陋规纷繁,名目不一,却要如何定立存废之项?只得一并将陋规尽数归公处置罢了。可是百姓寻常即便多缴纳一些陋规之项,因其中项目各省不同,或许尚不知别省别县陋规之事,若是按英大人这样做下去,全天下百姓,就都会知道各省尚有如此众多,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陋规,那时候百姓会怎么想,官吏又会怎么想?百姓之中,必有邪党蛊惑是非,官吏之内,也必有将此省所无,彼省所有之陋规,尽数加入此省之事,届时天下大乱,只在旦夕之间!若说世宗皇帝更革火耗漕羡,是猎场射猎定下几种走兽专行猎捕,那英大人此举,臣以为便是射猎之时,不顾猎场尚有何等猎物,只一把火将猎场烧得干净了事!英大人,您觉得您这样的办法,果然便是稳妥之策吗?”
“是啊,皇上,各省陋规本是因俗而成,多有一项陋规,仅见于此省,而不见于彼省者。譬如盐商不多的那些省,一般没有盐当,江南各省没有差徭,除了四川,其他各省很少听闻税契之事。若是皇上今日下旨,将盐当、税契、差徭三项一律仿耗羡归公旧例,由官府统一征收分配,那少盐诸省,亦将多加盐当,江南诸省,也会再征徭银,四川以外十七省,都会把税契视为大宗进项。如此一来,各省未来要收的陋规,只会数倍于今日啊?”陈官俊也补充道。
“你……你二人所言俱是危言耸听!皇上,臣以为空言无益,利弊与否,全然见诸实践,还请皇上仍准旧议,继续施行清查陋规,别其存废之法,若是果然出现他二人所言之弊,那么再行更革,时犹未晚!”英和眼看讲论道理,自己已经占不到多少优势,也只得向旻宁请求,先将清查存废之法推行下去,之后再随时变革。
“皇上,若是真如英大人所言,那实行之后一旦出现弊端,再行裁革,已然来不及了!”汤金钊也向旻宁再次叩首道。
“好了,你们都是公忠体国之人,可千万不要因为意气之争,就伤了和气啊。”旻宁眼看各人激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对各人道:“你等之言都有道理,朕也会好好斟酌一番,如今还有许多直省督抚没有上报陋规之事,这几个省也不能代表全天下,如今贸然决断,总是有些急切了。不如你们也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其他各省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咱们再做决定,定下这清查陋规,各择存废之法,究竟可不可行,如何?尤其是汤金钊,你和英和同为吏部卿贰,英和是长官,你不可失了礼数。今日你们在这里议事,各有想法,是好事,朕不怪你们,可是你们回了吏部,可不要意气用事,在其他无关之事上再起争执了。好了,你等今日也都退下吧。”
“臣等遵旨!”英和、汤金钊、陈官俊三人一并叩首谢恩,相继离开了养心殿。
只是英和却隐隐发觉,这时的旻宁,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大不如前了……
英和自也不知,就在自己与汤金钊等人论辩之时,阮元和康绍镛也已经决定了向旻宁上疏,二人各自奏明广东养廉已然在四种扣项中挪用殆尽,州府经费已然不堪使用,只能暂时维持陋规不变,即便需要进一步更革,也要等到四年以后。但阮元念及自己多年与英和往来之事,念及英和与焦循的师生之谊,终也不愿坏了二人旧交,所以上疏之后,阮元也给阮常生去了信,嘱托他多与英和来往,也可以登门送礼,但只限于书画笔砚,不得馈送现银。以示自己与英和虽然在政事之上见解不同,却不影响私谊。
只是即便回到内室,回想着自己一边在总督大会答应了相助英和,仅仅一年之后,自己便要与英和分道扬镳,阮元心中却也不是滋味。
“夫子,按时日算,前日仁宗皇帝的丧期就已经过了啊?”孔璐华见阮元回到内室,却依稀有些迷茫,也主动向他提醒道:“咱们不是一直想着,若是丧期过了,便去广州将军府那边登门拜访吗?怎么,夫子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娘,您就别笑话爹爹了,孩儿可是记得清楚呢,爹爹上一次请其他大人一同吃饭,还是七年前在镇淮楼的时候呢。”这日阮安也来到了阮家之内,和孔璐华一同聊天,看着阮元回来,自也少不了打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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