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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风一席话让刘瑾赫然发现,他们“叔侄”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分歧。

刘瑾的理想是超越王振、汪直,率领内宦取代文官,成为天下的掌控者。

而常风根本就不认可内宦取代文官。

在这一瞬间,刘瑾第一次生出了跟常风的隔阂感。

且说刘健和谢迁那边信心满满,他们认为一定能够在正德元年的十月除掉八虎。

一切尽在掌握,优势在我。

首辅府邸之中,刘、谢和心腹们正在密会。

刘健面露忧愁的神色:“八虎力量有限,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我如今的心头之患不是八虎,而是另一个人。”

吏部左侍郎焦芳连忙问:“首辅说的是谁?”

刘健答:“吏部尚书马文升。自王恕致仕后,马文升久掌吏部十几年。朝廷人事一直由他掌管。”

“我们如今要提拔、重用任何自己人,都要看他马文升的脸色。”

“人事大权不在咱们手中,我始终感到不安。”

谢迁附和:“是啊。马文升这个老家伙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且在对待八虎的事情上,他一向态度暧昧。”

“八虎的爪牙常风,又跟马文升有深交。万一他倒向八虎咱们的杀虎大计恐怕会横生枝节。”

二人的态度,让焦芳心头一动。

老焦背地里是刘瑾的人。但刘、谢要搞马文升,他举双手赞成。

尚书若丢官,照规矩该他这个左侍郎补缺。那他就成了吏部天官。

再说了,刘、谢与马文升相争,不管能不能胜马文升,都对八虎有利。

鹬蚌相争,八虎得利嘛。

于是焦芳提议:“不如让刑部督捕司的人,搜集下马文升的不法情事?”

“十几年的朝廷人事任免,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他难免会有几桩假公济私、任人唯亲的事。查到不法事之后,再由咱们的人上奏疏参劾。”

刘健大手一挥:“不成!马文升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贤名满天下。夺他的官,绝对不能由咱们的人出手。”

焦芳问:“您的意思是,想法子逼八虎出手收拾马文升?不可能吧?八虎和马文升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他们中间还有常风这个和事佬。”

刘健笑道:“错。我们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利用阉党呢?”

“诸位知道,兵部尚书刘大夏有两个副手。一个是许进,一个是熊绣。”

“最近两广总督出缺。马文升建议皇上,由兵部右侍郎熊绣出任两广总督。熊绣大为不满,天天在家里痛骂马文升。”

明中期的两广可不是现代的两广。那地方属于烟瘴之地。犯了重罪的人,北发配九边,南发配岭南。

京官侍郎被调往两广当总督,那真好比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刘健又道:“熊绣已经在吏部挂了两广总督的牌子,领了委札。他去两广木已成舟。不过若他能在赴任之前,参马文升一本,事情就好办了。”

焦芳问:“参马文升?以什么罪名?”

刘健答:“参马文升无需任何罪名。‘衰老’二字足矣!马文升已经八十岁了。吏部天官何其重要,岂能任用一耄耋老翁?”

焦芳自告奋勇:“我与熊绣有几分交情。他那边由我去说。”

要说煽阴风、点鬼火,挑拨离间,焦芳是行家里手。

这也是为何,刘瑾考虑新阁员人选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家暗党焦芳,而是为人正直,名声甚好的王华。

三日之后,锦衣卫。

老秉笔钱能急火火的找到了常风。

钱能道:“有御史参劾马文升!”

钱能是王恕的至交,王恕又是马文升的至交。故钱能跟马文升亦算老交情。

钱能上了年纪,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故交被参劾。

常风一听这话一拍桌子:“哪路不长眼的王八蛋参劾马老部堂?”

钱能答:“都察院一个名叫何天衢的年轻御史。”

刘健不敢上奏参劾马文升,于是派焦芳撺掇熊绣。熊绣亦不敢上奏疏参劾马文升,于是撺掇了何天衢这个二十郎当岁的愣头青。

常风问:“他参马老部堂什么?不管参什么,厂卫都有法子替马老部堂洗清。护佑贤臣是厂卫的本职!”

钱能叹了声:“何天衢参劾马老部堂的理由你洗不清。”

常风皱眉:“还有厂卫翻不过来的罪名?”

钱能道:“何天衢参劾马老部堂.衰老。”

常风一愣:“衰老?”

常风久掌锦衣卫十几年。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把好的变成坏的。唯独衰老二字,他无法替马文升圆场。

马文升已经是耄耋老翁,老态龙钟。这是事实。

前天早朝刚进行了一半儿,马文升竟在御门前广庭站着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虽说老马还没开始犯糊涂,处理政务时十分清醒。可他毕竟都八十岁了啊。

就算放在后世,八十岁的组织部长也算超高龄。何况是人均寿命四十岁的大明?

常风道:“解决不了衰老这个弹劾理由,那就解决弹劾的人!叫石文义来!”

不多时,石文义来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道:“你立即去查都察院的御史何天衢。他小时候偷过谁家的瓜,偷看过哪家寡妇洗澡我都要一清二楚!”

石文义拱手:“遵命。”

常风又对钱能说:“钱公公放心。就算豁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保住马文升。”

两日之后,马文升府邸。

马文升半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着日头。

常风走了过来:“马老部堂。”

马文升似乎是睡着了,没有答话。

常风轻轻推了下马文升的肩膀,马文升这才醒了过来:“啊,常小友。”

常风道:“我已经查清楚了。尚未履任的两广总督熊绣指使御史何天衢,给皇上递奏疏参您衰老。”

“只要您一句话,我定让熊绣、何天衢身败名裂!”

“解决了参您的人和他的后台。您的天官之位自然依旧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马文升苦笑一声:“我知道是熊绣指使啊。”

常风一愣:“您知道?”

马文升风轻云淡的说:“我久掌吏部十六年,又不是聋子、瞎子。朝堂上的事,厂卫不一定就比我的消息灵通。”

“你说要让熊绣、何天衢身败名裂?为何?”

常风连忙道:“他们攻击贤臣。”

马文升用手揉了揉自己浑浊的老眼:“人家参劾我的理由没错啊。我的确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熊绣对我有气不假,不想去两广就任亦不假。可是,此人有剿匪安疆大才,本身他就是广东人,熟悉当地民情。整个朝廷,只有他出任两广总督最合适。”

“何天衢参我衰老。人家说的是事实。小小一个七品御史,敢说出朝堂中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之事。我倒是很佩服何天衢的勇气。此人有做左都御史的潜质。”

“常小友。我累了。自景泰二年我中进士入仕起,已为朝廷效力了整整五十三年。”

“在这期间,我当过言官御史;巡按过山西、湖广;在福建当过臬司管过刑名;做过兵部侍郎管过京营;当过辽东巡抚参加过成化篱庭;当过漕运总督管过粮;最后掌了朝廷十几年的人事大权.我的一生,问心无愧、毫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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