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错之有?”老夫人出奇地平静问,“陛下不理朝政,一应事务皆由尚书台处理,庞司空定夺郑国大小事务,羽林军也与太尉生分不亲。即便是今夜兵曹前去拿人,那么多人,场面又乱,单单凭刑狱,镇得住场面吗?”
“可……”胡表真欲言又止,“这是我等之本分,学生若是不平此事——”
“大有人在。”老夫人打断他,随即谆谆善诱地说,“崇都巡防,如今由城西禁军管控。羽林军隶属禁军,由太尉执虎符统领。而操练新军一干事务则由秦王管辖。虽说刑狱的兵曹负责捉拿犯事罪徒是本分,可三人成众,十人成群,帮派私斗火拼,已然归属到城西禁军职责之内,你跟着瞎掺和个什么?”
胡表真听着话细细思索,旋即解释说:“可刑狱不派人前去镇压,那连带也要问责。如今廷尉正大人不在崇都,学生当做表率,帮着看护好刑狱才是。”
“胡大人,你司职廷尉平,你上头坐镇刑狱的,是老身那两个儿子。”老夫人缩着脖子努嘴挤眉,“该去管的,应当是我那不争气的金裘。你该做的,是听命行事。这下瞧瞧,老身的儿子不急,你倒急的引火烧身。民里糙话说的好,能耐人多吃几碗饭,那便多出几分力。按老身说,没那个金刚钻,莫要去揽瓷器活,僭越一说,罪过可大着呢。”.z.br>
胡表真顿时明了,他面带懊悔地说:“学生冒犯,学生该死,可如今大错已成,待晋王的人一到,刑狱内里恐怕便是如履薄冰之势。都是学生……”
他垂首重重一磕地面,哽咽着耸动双肩。
“人犯了错,总有将功补过之法。是人总会犯错,错了那便改了就是。”老夫人俯身轻拍他的肩膀,似劝诫地说,“但你得知道自己错在哪。”
“错在不该进那晋王府。”胡表真哽咽地直起身,“更错不该求那恶名昭著的庞博艺!”
“错,你又错了。你呀。”老夫人取出绣袙递给他,温声说,“错在没有耐心。”
胡表真诧异地微微睁大眼,问:“学生愚钝,请问夫人何意?”
“太尉失职,秦王亦是玩忽职守。可你好好动动脑子。”老夫人指尖轻触白鬓,“秦王是皇后独子,她又是流连龙榻的枕边人,即使陛下不理朝政,但仍是一国之君。庞司空早年得的是皇后的助势,他如今要独占鳌头,手底下也得捏着点与之抗衡的家底儿,可兵权在太尉手里握着,满红关的甲士皆心向于他,庞司空动不了他,也不敢动他。至于秦王,庞司空岂敢这般容易给其小鞋穿?老身猜呀,他今夜是在垂钓,等的,就是你这条急冲冲的大鱼。”
一番分析丝丝入扣。
胡表真听的瞳孔骤缩,他无神地抬头,怔怔地说:“学生入宦海半生,竟还是这般心浮气躁。学生愧对陈榆晚大人垂青之恩,学生该死,夫人。”面上的浊泪瘫落鼻梁,他高声说,“学生明日便上金殿,负荆请罪,力担全责!”
他说完就要起身往外走,可大夫人却是闷哼一声,喝声说:“站住!”
胡表真登时定定站在原地,身形躬垂着。
“自知心浮气躁,怎么还是这般莽撞?”老夫人撑着扶手站起来,侍女递过拐杖,她抬手接过,“你即便面见了陛下,请罪是以何等身份请罪?你是廷尉平,纠其根源,得追溯到上头。到时候连累的可是刑狱大小官员,而不是单单你胡表真一人的罪!”
咚!
拐杖顿地,胡表真如惊弓之鸟
般转过身,泪流满面地说:“夫人,学生害了刑狱一干同袍,罪该万死呀!”
“错便错了,旁人笑你错的糊涂,老身倒觉着你错的理所当然!”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近,“将错就错有何不可?刑狱由陈家世代执掌,门下官吏皆是孑然一身的清廉门生。不过被安***一个细作,怎的,还能叫他翻出浪来?清白自在心,不怕别人查。”
胡表真已然失了分寸,他茫然地问:“依大夫人之见,学生该如何做才能保全刑狱?”
老夫人拄着拐杖渡到檐下,望着细密的雨丝,平静地说:“躲不过,那便不躲了。庞司空以为派个人进来就能坐廷尉左监的位置?殊不知,刑狱考绩如九重天,即便是老身那大儿子也是忙白了头发才堪堪爬上去。他派便派,你做不了升职的主,让人在狱里办事,且看他有什么本事。若是本事大,那廷尉左监的位置让给他又有何不可?主要是这心,得干干净净。”
胡表真也赞同地点头,说:“老夫人不排外戚,一视同仁。学生眼界狭窄,受教了。”
“外头人都说,丘生是活阎罗,平冈是怒菩萨,金裘是笑面虎,都是不好听的名。可有谁知道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是何等心境。”老夫人缓缓转身,拐杖一顿,和蔼地说,“胡大人,与其想着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如静下心看看后生们,他们是国之栋梁,你与一干老大人也莫要做那般老官吏的姿态,勤恳授业,将本事传下去。兴许,他们也能做个滴水不漏的好官,你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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