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曹叡一声“大司马已伐蜀”的感慨,也让夏侯惠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之处。
准确而言,是他出发的角度不同。
作为臣子,他只看到了改制对社稷的好处,但却忘了庙堂每每推行一项改制,需要涉及多方利益以及诸多人事。
军中赏罚自有定律。
士家随征,战事胜利了,朝廷也会依法度赐下赏赐。
只不过这些赏赐并没有落到底层的士家手中。
如此,他谏言让士家可凭借斩首之功赎身以及获得田亩,就意味着朝廷将要把先前对战功的赏赐直接给予了士家,也就是变相的让督领他们的将率利益受损了。
如军司马、百人将等低级军官一直都是行伍的核心。
不管庙堂的指策,还是是战区都督的将令,都是下达到他们这一级便终止。
从他们手中将士家的利益剥离了,他们心怀忿恚乃是必然,一个不好,甚至还会闹出聚众哗变之事来。
这便是天子曹叡感慨的缘由。
如若大司马曹真没有伐蜀,以他的身份以及在军中的威望,在庙堂之上提议推行士家赏罚变革,其他掌军之人定会声援且着力推行,也会让底层的将率被迫接受大势所趋。
但尔今曹真因伐蜀失败而威望大损,哪还有机会推行这种变革?
一个动用了十数万大军却连正面鏖战都没有机会的都督,有什么资格对军制提出异议!
不担心底层将率群起攻讦,从而引发社稷动荡吗?
而且,士家变革如今也不合时宜了。
石亭之战、子午谷伐蜀之役后,魏国淮南、荆襄与雍凉三大战区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复有兴兵征伐之事。在各大战线被动守御时候,提出士家军制变革,那些士家也没有机会斩首记功啊~
对士家而言,改变命运同样很渺茫,变革不过是一纸诏令而已。
自然也不会激发他们死力报效社稷、闻战则喜的热情。
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成效的变革也会让那些被剥离了利益的将率寻到反对的理由,群起鼓噪让庙堂不得不“沿用旧制”。
没办法。
如今可不是四海升平之时。
在蜀吴两国的外在威胁之下,魏国庙堂也投鼠忌器,断然不会做出让举国军心动荡之事。
想通了其中缘由的夏侯惠,在随着天子曹叡归去毡殿之途很沉默。
虽然他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屈服于事实。
唉,只得待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向天子复谏言一次了。
就是不知,日后天子是否还会如现今这般对士家有怜悯之心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惠也时不时的偷眼撇去在前方的曹叡。
端坐在车驾上的天子曹叡,已然在闭目养神,从倦色深深的脸庞之上可以看出他昨夜几无眠,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从时不时就轻轻一蹙眉的细微表情中,可以推断出他正在自作思虑中。
是在放弃与强行推行之中衡量吗?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是将士家变革暂时搁置了吧。
他终究是的继成之君。
没有武帝曹操那种杀伐果决,更不具备一言九鼎的威望。
夏侯惠收回了视线,心中默默揣测着。
事实上,他的预感没有错。
天子曹叡的心思已然不在士家身上了。
不管对社稷有多少裨益的谏言或良策,在无法推行的情况下都是废话,继续纠结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是天子,心怀的整個社稷,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在一件事情上。
比如,现今他所思虑的,乃是在无法激励士家死力奋战之前,魏国与蜀吴两国兵争的时候该采取什么战略。
主要是雍凉战线的战术。
毕竟荆襄与淮南没有什么可思虑的。
源于石亭之战的惨败,对江东唯有采取被动守御的战术。
而在雍凉战线,曹真虽然伐蜀失利了,但各部兵马丧损并不多,粮秣与辎重等损耗也在可以承受的范畴之内。
故而,曹叡这次很慎重的思虑起了,昨日夏侯惠的谏言。
在日后魏蜀的战事中,魏国是否要放下国力与人丁皆远胜蜀国的骄傲,推行坚壁清野、守御为主的战术,以期达成“蜀自疲”的战略?
亦或者是奖励三军积极备战,在蜀国再次兴兵来犯时,寻时机与彼一决胜负?
这种干涉到国运的决策,同样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一直归至毡殿了,曹叡都没有定论。
索性,且先放下心念了。
打算待归去京都洛阳,私下寻曹真、刘晔以及蒋济等人商议后再说。
所以在进入毡殿内坐定后,他便将话题引到了夏侯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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