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日堂的软榻上半歪半正得靠着个人,额头勒了一圈布缠,抢了四品乌纱帽的位置,而官帽此时只能被冷落在炕几之上,无人问津。
牛英范从昨夜开始就失眠难安。确切地说,他从前日被歹人胁迫之后就没舒坦过,更没睡个完整的囫囵觉,一闭眼就是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昨日又在破庙历了劫,吐得翻江倒海、头晕眼花。终于,人垮下来了,今晨开始就头疼欲裂,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一半的魂魄。
他大半天的时间都是在这软榻上度过的。其实他何尝不想回卧房躺着,这案子谁爱破谁破,犯人谁爱抓谁抓,他只想往床上一摊,蒙头大睡,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他但凡真闭上眼睛了,那歹人说过的话就如春雷落地一样炸耳,让他倏地惊醒,淌出一身冷汗来。
躺也躺不得,坐也坐不稳。
牛英范觉得自己命都短了半条,连逗鸟都没了乐子。偏有人要在他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往枪口上撞。
“你那架阁库一堆废纸,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丢的,啊?”
“下官,下官并非这个意思,”李才捷束手而立,局促地像踩在了火盆子里,左右禁不住地摇晃身体,“下官是发现搁架上的公文卷宗被人翻乱了,怕有缺失,便特意来禀报一声。”
牛英范挥挥手,只想把人打发。素日里见他面连头都不敢随便抬的人,今日怎得鬼鬼祟祟地,不止一次让他抓住他斜眼偷瞄的神情,搞得他像是被人监视了一样浑身不爽利。
“去去去,这种事别来打扰本官。保不齐就是哪个进去查东西的人给不小心翻乱了,你自己清点清点不就得了?又不是一把火烧没了,禀什么报?”
李才捷见牛英范把那失职大罪说得如此轻巧,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来,彻底垂下头去。“……是。”
“对了,”牛英范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拍腿,“相嘉荣不是这两天总呆在架阁库里吗?肯定是他干的了。让他给你重新整理好就是。”
“呃,相孝廉应是并未绕过下官私自翻找过卷宗的。”相嘉荣这两日才刚进衙门,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李才捷数年前就藏在青册中的录簿,还能准确翻找出来。他甚至大概率都不知道蒋岳有留下录簿这件事。
李才捷断定他是个外人,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他。
不错,李才捷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试探牛英范的反应,看看他是否知道那录簿的事情。亦或者说,他是否就是撕走那半本录簿的人。
如若放在以前,李才捷多半会选择忍气吞声,暗中留意观察。但如今不一样了,他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鬼门关,见识过小兴王祁时见的厉害,怕得心有余悸,担心如果祁时见忽然问起那另外半本录簿他无法交代的话,会不会误解他之前是在说谎。如此口说无凭,他就要冤死了。
那藏在青册中的半本录簿经历数年从未出现过纰漏,怎得就突然在这关键时刻被人给偷了去?时机寸巧得让李才捷觉得恍然如梦,不得不先从他最怀疑的人开始查起。当然,这番试探风险十足,也是他壮着胆子,做了许久的考量之后才下的决心。
他的思路是,要是惊动了凶徒想要害他,或许祁时见会出手救人,但要是他直接得罪了祁时见,那天底下除了遥不可及的皇帝老儿,那是神仙也帮不了他的。
两害取其轻,他不得不彻查此事,以保自己清白无辜。
但眼前的事实未免令他失望:他看不出牛英范到底是不是偷走录簿的人。
这惰政昏官以前就是这副推三阻四的搅屎棍模样,如今也无甚区别。看来这相人之术还真不是寻常人能随意驱使的,属实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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