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官兵、宣旨的?你说清楚些。”秦弱愁到底是一家的大小姐,她立刻站出来问个仔细,毕竟这些字眼与他们的生活相隔太过遥远,听起来十分玄幻。
“小的也不懂是哪里的官兵,但个个威风凛凛的,好生吓人,老爷奶奶喊两位小主赶紧过去,别再耽搁了!”内小厮与秦暮絮的年纪相当,也不过是个娃娃,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见对方慌乱无措的神色,秦弱愁才知事情的紧急。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姐弟俩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连忙提起衣摆朝前面奔去。
秦暮絮这一生都不会忘了眼前一幕幕的画面。
满院的人对半切成了高低两侧,一侧跪伏在地是他的家人,当首中央是同样掩不住忐忑与诧异的爹娘,另一侧红衣似火挎刀覆面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官兵,居高临下地瞥视脚下的秦姓人家。
在他们身后,还立着几个内小厮一般的少年,跟秦暮絮个头年龄所差无几,甚至还有更小一些的。但腰间同样挎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刀刃,不似玩笑。若非他们偶有晃动,秦暮絮还真的难以察觉这些娃娃兵的存在。
少年的注意力全被那些冷如偶人的同龄人所吸引,根本没在意为首那戴冠的官差展开五彩绢卷念了什么。等他再回神时,已经被其中一个娃娃兵缓缓上前抽出刀来抵着脖子了。
命在旦夕之时,秦暮絮心中只晃过一个荒诞无稽的念头:啊,这刀竟然是真的,不是他与玩伴挥舞戏耍的那种粗陋木条啊。
耳边突然炸裂了什么响动,不知谁人朝他脸上身上泼了一碗热水,驱走了他皮肤上冰凉的寒意,可那热水滴落在雪地中,竟砸出一个个鲜红的坑洞。秦暮絮眨眨眼,抹了把脸,手掌竟也是红色的了。
他懵怔地往旁边一瞟,奇怪为何爹爹躺在雪中?他不冷吗?
直到他看清父亲身下逐渐融化为鲜红的冰水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溅落在自己身上的,是父亲的一腔浓血。
“啊……”秦暮絮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了,张着嘴巴吞吐着白气。院内像银瓶炸裂,撕碎了阴曹地府的结界一般,鬼哭狼嚎与凌冽切风的声音此起彼伏,全数化为阵阵嗡鸣撞进秦暮絮的脑中。
有熟悉的温热之人拥住他又被生生扯开。几番推搡之间,秦暮絮眼前寒光一亮,晃迷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面前那高举手臂的娃娃兵的身影。
鹅毛雪片从他们二人之间静静飘落。
但那刀光并没如预想中落下。娃娃兵被人猛地撞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嬷嬷的面孔。她的脸挣扎而扭曲,嘶叫什么把他往反方向的远处推去。秦暮絮滚落在雪堆里,翻腾几下,四肢冰冻到动弹不能。
眼前来来往往跳出了更多的人影,有人打斗,有人倒下,有人在跑,有人在爬,地上洁白的雪早已变得泥泞不堪令人作呕。
秦暮絮挣扎着拨开凌乱的衣袄喘了口气,猛地被浓厚的腥气和寒气一并冲了肺腑,激得他咳嗽起来。嬷嬷没跟过来,她好似也跟爹爹一样,歪在了一片猩红之上。
“起来!”
一个熟悉的脆声如寒铁刀剑铮铮作响,震得他恍然回神。只见姐姐拧着盛怒如明王金身的脸孔将他从雪堆中拖拽起来,几乎不给他站稳脚的机会就开始一路飞奔。
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能有这般无穷的力气,也从来不知道那双被捆绑变形的瘦脚能以如此速度奔跑。
一夜都未刮起的风在他耳边呼啸起来了,鼓满了两人的衣衫,似要将他们吹回原地一般。直到姐姐秦弱愁将他拖进狗洞来到院墙的另一侧容他呼吸时,他才发现,原来不是风吹雪,而是他们跑得太快,鼓起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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