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德·韦伯斯特牧师听见了钟声,他知道那是圣矛大教堂尖顶的大钟,要想明白这一点花了他有那么半分钟不止。这很奇怪,尤其是考虑到圣矛教堂的壁画就挂在他那坐落在比斯城区南的小教堂里。他在早上——或者说,在巢都定义的早上,莫瑞甘巢都的时刻遵循于内务部安排的固定时刻,而不来自于自然的日升日落,贝德在每一天的早上都会看见那幅画像,那些时候他往往沉浸在过早起床的愤怒中,对着镶金画框里粗糙的染色和僵硬的落雨刷牙,嘴里嘟嘟囔囔的骂骂咧咧,神皇的泪水,谢谢神皇,他愤愤不平地看着画纸上落下的酸雨,神皇的泪水,说是神皇的尿还像话些。
但他从没听过来自圣矛大教堂顶层大钟的轰鸣,他听说那口大钟在187年之前的伊凡娜·艾利斯政变中被摧毁,圣莫瑞甘的上一场巨大灾难,但和眼下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小孩过家家了。贝德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修好了那口大钟。更没料到它会在此刻响彻巢都内外。他站在布道台上,仰头看着钟声鸣响的方向。手指不安地揪着长袍一角的线头。越过布道台的护栏,星界军的方阵在高台之下集结,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灰色迷彩的头盔林立,卢修斯II型的激光枪夹杂期间。贝德咽了咽口水,向着布道台下瞥了一眼,又赶紧收回来,他觉得有点眩晕,面前的讲稿带着绰绰重影。
这可不是怂的时候啊,老东西。贝德提醒自己,他清了清嗓子,低下头,避开了脚下士兵们的目光。
“正如——”
演讲稿上的第一个词倏忽而出,讲台上,贝德·韦伯斯特已经一声冷汗,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高了一点,这会暴露出他的惊慌吗?这会不会暴露出他其实毫无准备,仓促上阵?他在脑子里回味着自己的声音,没错,是高了点,准确的说,高了很多,像是底巢酒吧的卖唱歌手拙劣的破音。
又一次钟声灌入耳中,贝德强行压下自己不安的心跳,继续向下念诵。
“正如你们每个人所知,”贝德说,“一支背弃神皇与人类,敬拜邪神的军团凌驾于我们世界的上空。异端从星系的边缘突击,跨过整个宙域,直到圆石之墙之外的茫茫荒原。在布迪卡的星港之外,悖逆神皇者七次掀起战争,并且七次将神皇的天使从空中击落。他们踏入圣莫瑞甘的陵墓,毁坏圣物,亵渎圣者,贪婪痛饮忠诚之人的鲜血。”
“倘若我们放任那些恶魔的奴仆屠戮神皇的子民,神皇将唾弃我们,王座将与我们永世绝缘。”
又一声钟鸣。贝德的声音在大堂中孤独地回响,在他之下,星界军的士兵们沉默不已。
“因此,我在此号召,我亦在此恳求。”贝德·韦伯斯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逐渐稳定,紧张感散去了,他的话语正在逐渐流畅,“我恳求每一个人,每一个神皇的士兵,乃至每一个男人,女人,炮手和将军,我恳求每一个顶巢人和底巢人伸出援手,在我们的东方,神皇最后的天使正在与亵渎者拼死相搏。我恳求你们在此进军,将异端与背叛者从圣者的土地上驱除。这是神皇的意志,也是每一个人的意志。”
“我在这座巢都生活了一百一十二年。”贝德说,在他的话语中,力量如同潮汐,缓缓上涨,“我还记得在我出生时,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正如《圣言录》中的言语,这曾是神皇赐予我们的应许之地——由圣人的鲜血浇灌,力量和信仰超过银河系中的任何一捧土壤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最初的圣莫瑞甘人远跨黑色的海洋而来,立起雕像,竖起丰碑,在圣者的遗土上筑起城市,距今已有一千年的岁月,在这一千年里,圣莫瑞甘是大地的中心,是满载愉悦与快乐的,黄金与珍宝唾手可得的天堂。但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这座巢都满是贫困、苦痛与悲怆。大裂隙开启后,连续一百年的日子里,凄惨之景绵延不绝。在底巢,神皇的子民向着彼此射出杀戮的子弹;在中巢,母亲们将死去的孩子丢入尸体淀粉的工厂;在顶巢,老人们成批死去,哀哭声终年不散。大裂隙让这个世界的欢呼和快乐付之一炬,唯余痛楚与仇恨。”
“我们如何能不奋起反击啊!”贝德朗声说道,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入千万人的耳畔,仿佛战舰引擎的呼啸,“我们如何能在此坐以待毙啊!那些遭神皇诅咒,受邪神支配的迷失之人,倘若能够战胜一心敬拜神皇,沐浴着星炬光芒的选民,那将是多么深重的耻辱啊!如果你们在高墙后瑟瑟苟且,目送着神皇的天使尽数陨落,神皇将如何诅咒你们啊!去吧,带着神皇的注视和祝福,踏上打击异端和不信者的战场。不要因为贪恋财富而拒绝前往,因为神皇能够赐予你的奖赏远甚于任何凡世的珍宝;也不要因为珍惜生命而拒绝前往,因为你们热爱神皇和祂的天使远甚于自己的生命;更不要因为留恋友人与家人而拒绝前往,因为你们终将在神皇的目光下重逢,共同侍立于王座之侧。”
贝德停下了片刻,带着放声高呼的喘息,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士兵们:他敢于直视他们了,那些灰色迷彩头盔和卢修斯激光枪下的脸,那些年老的、年轻的、男人、女人的脸。那些忠于王座者的脸。
“那些在过去向着邻居开枪的人,现在,去为神皇而战,将你们的枪口转向受诅咒者吧。”
......
第十三战线团的约翰·詹金斯列兵动了动自己的脚趾,他的袜子好像包浆了,两侧战友的袖口蹭着他的手背,布料像是坚硬的砂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不应该入伍——在生命的前二十二年,约翰·詹金斯只是一个往返于酒吧、监狱和下水道之间的混混,没有一张钞票能在他手上停留半小时以上,因为会被他立刻拿去兑换兴奋剂。如果不出意外,他就应该这么活下去,再活两年、三年甚至十年,靠着抢劫和枪杀醉酒的路人为生,最后死于兴奋剂过量的猝死或者全身器官衰竭。星界军对于他来说会是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梦——帝国卫队只会招收底巢最强壮、最能打的打手,而一个兴奋剂成瘾者永远不会入政委的法眼。然后,灾难就来了——猝不及防,无可预料。叛乱之火席卷底巢,几乎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殒命于炮火和爆炸、还有兴奋剂的发作之中。他活了下来,从废墟里被拖出来,重见天日,被塞了一把战斗刀和一支步枪。梦想突然触手可及,然而约翰·詹金斯却明白命运并未向着他微笑:星界军需要耗材,这颗星球需要耗材,大敌当前,无数人将血流漂橹。这就是为何他会身在队列之间。
命令传来,他随着自己的队列一起转身,集结地的大门正在洞开,千万吨的铰链拉动齿轮,崩坏午夜凝结的坚冰,初升的阳光从门缝照入,詹金斯随着人潮缓缓向前,牧师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
或许我不会死于兴奋剂和器官衰竭。詹金斯想,或许我的死终将有些意义。
......
“那些与自己的兄弟征战不休的人,现在,满怀正义与信仰,去成为神皇的不屈铁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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