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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夺取天命解释权,刘云入蜀这么多天以来,可谓下足了功夫。

腹中早有预案。

“《黄帝占》有言:荧惑犯参,其意:有大将反者;兵大连精,四方相射,王者不安,转徙宫室。”

“当今,天子囚许,皇后满门受诛,皇子陆续为曹贼毒害。”

“大将反者,当为逆魏存心篡汉之兆!”

“所谓,兵大连精,四方相射,乃指曹贼鸠占中原,鲸吞四境。意在窥图神器,染指社稷。”

“自建安十三年以来,曹贼杀孔融,诛荀氏,以求进位丞相、魏公。”

“今岁讨伐汉川,亦是为了登王而来。故天子不安,汉祚危急。”

刘云顿了顿,招呼殿外鬼卒,不多时一群鬼卒带着各处百姓上前。

今日,也该逐个清算旧账了。

“此番天象,乃黄天在上,佑我大汉,以告知天下万民,曹贼篡逆!”

“有识之士,当忠君报国,驰骋沙场之间,兴汉讨贼,来日便是马革裹尸而还,亦不负皇天后土,祖宗明灵。”

“但是!”

刘云冷眸一转,满眼杀意不再隐藏,他看向人群之中的张裕,大喝道。

“我在广汉,便听闻蜀中有贰臣贼子!宵小鼠辈,蚁聚蜂攒!居然敢妄称天数!”

“罪臣张裕!还不伏地乞降!”

话音一落。

殿外百姓云集而来。

张裕大惊道。

“刘升之,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刘云怒道:“诸位乡里,张裕当日曾跟你们说些什么,一并说来。”

百姓们回顾先前的旧事儿,开口道。

“刘使君,我们能直说吗?”

刘备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想对付这些乱嚼舌根的经学儒生,可惜抓不到把柄。

没想到刘云帮他找到机会了。

“但说无妨。”

那领头的小吏点头道。

“使君,在下是武担山下得邸阁小吏。”

“半个多月前,荧惑犯参。”

“那日天象大改,张裕和一群蜀中儒生便跑到武担山上,聚众滥饮。”

“他说,此乃汉魏易代之时,有识之士,当明哲保身。若追随炎汉落日余晖,恐怕性命不保。”

这句话还不致命……

但是刘备明显已经动怒。

“张南和,什么叫汉魏易代之时,又是谁要明哲保身?”

话里冷冰,宛若一把利刃刺中张裕心脏。

张裕已是神魂颠倒,五脏紧缩。

虽说他经常在众人面前辱骂刘备,私下散播各种谣言。

可是到刘备面前,张裕却是屁都不敢放。

“此人胡言乱语,刘使君……你听我解释。”

“解释?公身为益州后部司马,散布谣言,意欲何为?”

刘备面色不改,却已动了杀心。

邸阁,乃是汉代官府所设储存粮食等物资的仓库,邓芝先前就做过郫城府邸阁督。

一個在编小吏,没必要编造谎言对付蜀中经学世家。

董和见刘备怒眉已生,连忙叫来费祎。

“快去请军师将军回来……再不回来,主公要大开杀戒了!”

“唯!”

费祎驱步而走,迅速离开府中。

刘备手按剑柄,却不停止追问。

“还有呢?”

武担山下的百姓继续道。

“又有人问,刘使君,当何年失国?”

“张裕说,刘备,其名意味为准备。刘禅其名,意味禅让。这岂不是天定的,刘氏要准备禅让国土于大魏?”

又有一人上前指着张裕道。

“他还说,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国祚尽矣。刘使君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国将覆灭。”

亦有蜀中老农曾在酒肆见过张裕,他开口道。

“刘使君,这张裕前几日还说,蜀中不下雪,乃是国主失德!换个天子就好了!”

“奈奈的!张裕,你是找死!”张飞一脚踹翻案牍,这就要起身砍杀。

刘备亦是胸膛起伏,终是用眼神示意张飞退下,暂时忍住了气。

可饶是如此,陈到以及殿内的白毦兵已经磨刀霍霍,刀悬头顶!

刘云拍了拍手,他一直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把所有经学世家全都聚到一起。

把所有的校事一网打尽。

张裕不死,蜀中是不会消停的。

“诸位,张裕妖言惑众,诽谤国事。”

“你们可要想好,继续跟在他身后,是什么下场。”

毫不掩饰的威胁。

蜀中经学世家,人尽惶恐,生怕张裕一案牵扯到自身,纷纷跪上大殿,毫不犹豫的划清界限。

“刘使君,我等跟张裕没关系……我们都没有去武担山啊。”

“这张裕妖言惑众,该当斩首!”

张裕怒目圆瞪。

“你们几个畜生!”

“我死了,你们能活???”

“杜琼,公等何不助我?”

杜琼和周群、彭羕也慌了,他们不敢再言,纷纷退到刘备身后,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树倒猢狲散……

张裕已成孤家寡人。

只能跪地哀求刘备。

“主公,在下对你是忠心耿耿啊!”

“古之贤者,都不会轻信谣言。”

“这些贼人,是故意陷害于我。”

谣言?

刘云冷笑道。

祸从口出罢了。

“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

“代汉者,当涂高!”

“涂高者,乃大魏天命也!”

“这话是谁教你们说得?”

一系列覆灭大汉的谶言,皆是来自蜀中儒生。

他们比刘云更清楚,这些话来自何人之口。

谯周眼神闪躲,杜琼不敢抬头。

别看平日里,蜀中豪右圈儿里一口一个张公叫的亲切。

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谁会在乎这所谓的同门之情,姻亲之谊?

死一个张裕无所谓,他死了,所有的脏水尽管往他身上泼。

一个能承担责任的死尸,对所有人都好。

蜀郡郫县豪右何宗率先撕开了经学世家的丑恶面孔。

“主公,益州从事祭酒何宗,弹劾张裕大不敬之罪!”

满堂震惊!

郫县何氏是何许人也?

他们是成都赵氏的姻亲。

此番赵谐来闹事,何氏是第一个响应的!

结果,张裕一出事儿,豪强开始分裂了。

准确的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个各怀鬼胎的利益团体。

蜀中豪右,看似是个整体,实则益州顶级世家就那几个。

以新都杨氏为首的经学世家们圈掌握舆论权。

以成都赵氏为首的地方大族们掌握经济大权。

环顾在这一层的世家大族,要么是其门生,要么是其姻亲。

其余的中小豪强都被排除在顶级圈子之外。

散落在外,融不进圈子的益州豪强,大多归附了刘备政权,为蜀汉流血牺牲的名臣也不在少数。

刘备要打压豪右,其实打压的就是这些裙带关系、门生关系最多的顶级大族。

总有学者会抨击刘备不用益州人,只会打压豪强。

可他们没有看到的是,益州顶级世家大族的朋友圈儿,从始至终根本就不愿意为刘备效力。

像杜微这类人,宁肯装聋作哑,也不愿出仕。

这原因,不止是因为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之争这么简单。

也不全是因为刘备的盐铁政策。

事实上,写下亡国论的谯周,在蜀汉灭亡前的那段对话,已经很好地表现了这些圈内人士对蜀汉的心态。

从始至终,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魏。

与其跟随刘禅逃去南中,或者去东吴,到头来还是要被灭国、俘虏。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跟随大魏。

开门揖盗而已,对于豪右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反正,灭国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

谁当皇帝,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只要有人保证他们独霸蜀中,保证他们的顶级圈层利益,那此人就是真正的天命归属。益州顶级士族圈里的本土豪右,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一统天下。

而在今日。

天师道的出现,打破了蜀中经学世家一统舆论界的格局。

刘备不再需要他们对天命主导权进行解释。

战前,不在需要他们占卜、算命。

张鲁是个更好的选择,而且也会是更听话的选择。

感受到外部威胁的儒生们,不得不断臂求生。

于公于私,张裕必须死!

只有表现出足够的忠诚,这些儒生才能在左将军府中混得下去。

从郫县何氏开始,接下来,权利的游戏开始了!

“司金中郎将张裔,弹劾张裕谋反罪!”

“劝学从事尹黙,弹劾张裕造作图谶罪!”

全是要灭族的大罪啊……

证据确凿,昔日袍泽检举。

张裕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翻白。

然而身后同僚,见他大势已去,亦是想早些与他撇清关系,送他上路。

“蜀郡太守杨洪,弹劾张裕谤毁宗室罪!”

“治中从事彭羕,弹劾张裕非所宜言罪!”

“议曹从事杜琼,弹劾张裕废格沮诽罪!”

“儒林校尉周群!弹劾张裕诽谤妖言罪!”

……

罪名重要吗?

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需要张裕去死。

谁都拦不住了。

刘云缓缓走到张裕面前,这位满脸长须的老者已是眼神恍惚,脸色惨白。

他从袖中掏出了校事府的腰牌儿,在张裕的面前晃了一圈。

张裕五指陷入地面,满眼血丝。

“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刘云蹲在张裕面前,用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张南和,你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东州士在广汉失败后,你害怕被我撬开校事府的嘴,把你牵连进去。”

“所以,不遗余力的搅弄盐政,近乎不停歇的鼓动豪右对我围追堵截,你这么一闹反而更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揭穿你吗?”

张裕眼神落寞,他一把扯住自己的胡须,拽掉大半,饶是满脸短须渗出了不少血液,他依旧是感受不到疼痛,反而越发疯狂。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聪明得多。”刘云缓缓起身。

“直接戳穿你,剩下的校事们岂能露头?”

“呵呵,待会儿,我还要借你的人头一用,好好震慑蜀中儒生。”

“看到你的死状,他们几年都不敢在闹事了!谢谢张公献头!”

刘云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对了,你说我该怎么弹劾你?用魏其侯窦婴的罪名,你看怎么样?”

张裕眼眶撕裂,面皮都要被双手扯了下来。

刚要起身拼命,身后的白毦兵已经将他死死压住。

“刘升之!你这乞儿!”

“你这个贱奴!”

刘云不曾理睬,他转身面相刘备。

拱手道:

“汉中军司马刘云,弹劾张裕腹诽心谤罪!”

“经在下查明,罪臣张裕乃逆魏校事府细作,此人玩弄阴谋,勾结反贼,搅乱蜀中。”

“目中全无法度,视天子如无物!”

“昔日,孔子诛少正卯,暴尸三日,以正风化。”

“大汉素以春秋决狱,云请按旧制,将张裕等贼人一并弃市!”

《礼记》曰:“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弃市,便是在人众集聚的闹市,对犯人执行死刑,以示为大众所弃。

蜀中豪右向来不尊法度,这等严刑加在益州豪右身上,在成都,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以张裕立《蜀科》之威,立刘备之威,一举双得。

张裕做梦也没想到,此番闹事,反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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