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能照顾好自己已经很难了,如果还能碰见一个能照顾好自己情绪的人,那就难上加难了!
遇见了,别撒手。
老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我成长后懂得的道理来说,他是“一个能照顾好自己情绪的人”。
邹国龙死的那一年,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据说,他小的时候读过书,上过学,识文断字,在村子里属于有文化的人。
老先生的文化,主要是中华传统文化,更确切的说,是儒家学说、道家学说,还会些阴阳五行学说。比如,谁家盖房子,地基开工、上房梁什么的,就请老先生去,老先生绕着那块地转两圈,再往东西南北看两眼,事就成了。
然后就说啥时候开工、啥时候上梁,好象也都差不离。村里人也都认可,这么多年,村里经他看过、说过的,都好好的,没有不好的。
“明天辰时开工,五月十六日申时上梁。”就两句话,绝不拖泥带水,从不解释什么,信不信由你。
所以邹国龙死的时候,老先生说:“名字太大了,镇不住啊”。
应该是很有些道理的。
老先生个子很高,也不会瘦,算是魁梧,挺拔。虽然落魄了些,但身上自有一股清高的文人书卷气。和农夫们一起出工,在田里干活,却通常都是单人单锄,他不跟别人一块干,别人也不跟他在一块。这里边的缘由,当时是说“没话讲,说不到一块儿”,其实就是“三观不同”“气场不同”,自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若有人求到,他也会给人写写诉讼状纸和门联,不收分文。不仅文笔了得,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老先生说话慢腾腾的,很像个大学教授。单凭外表来看,老先生在村里真的是个顶体面的人了。和冬日里那些缩着手眯着眼的偎在墙根晒太阳的中老年人截然不同,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学者气质。
老先生吃饭时很是优雅,细嚼慢咽的。别人觉得他是年龄大了牙口不好,而在我看来,这应该是他饮食礼仪。
或许是受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影响,我一向对学者充满尊敬。同时也对他充满好奇,没事时就喜欢去他家里“偷窥”他的生活,他经常也会装做不知道。
应该是我上四五年级的时候吧,有一次他看我又在“偷窥”,便转身进里屋,我就蹑手蹑脚的跟了进去,只听他自言自语的说:“我以前很多很多的书,现在都丢啦!”语气很是惋惜。
他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对我说又好像不是对我说:“我那些书啊,都是线装书,大部头。”接着他用手比划着:“都是很厚很厚很珍贵的书呢!”
其实,那时候我们只对小人书连环画感兴趣,并不能感受到他的比划和惋惜。
月亮照进来,屋子里似乎还是亮堂堂的。
他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出来说:“我没有小人书,就只有这一本书了,送给你吧。”他把书递给我,用那平时一贯的温和语气又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你收好,不要丢了!”
我双手接过,把书抱在怀里。这是一本线装的《唐诗三百首》。
“去玩吧,今晚月亮多好啊!”他看着外面的月亮说。
我小时候经常和老先生玩,在他的熏陶下沾了不少的文气。
老先生叫什么名字,至今没人知道。我当了干部,成了一名军官的时候,专门回到村里,问过每一个认识老先生的人,都说不知道。
他的两个儿子,竟然也说不知道。这就让我感到很纳闷。
大家都叫他“老先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也都尊称他“老先生”。这很让我感到难以理解。
我的印象里,小的时候叫他“老先生”,是非常亲切的感觉。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亲切,而是大家都觉得很亲切。叫起来很顺口,很舒服,很惬意。
“那墓碑呢?是怎么刻写的?”我问。
“就刻邹老先生呗。”他儿子说,“总不能空着吧。”
“带我去邹老先生的坟上看看,我正好要祭拜他。”
于是,他的小儿子邹家荣就带我去老先生的坟上祭拜。
河西村东西横向,西溪在村东边,由北往南流。溪是曲曲折折的,有时东西向,有时南北向。老先生的坟门正好面向西溪。村子的南边是麻子山,北边是金山。
老先生的坟,在村北侧的金山上,居半山腰,座北朝南,背靠山,面向西溪。一片竹、树林环绕,周边特别茂盛。
我看向坟门,坟门特别干净,坟顶虽然杂草丛生,似乎并不凌乱。
这时,邹家荣点上香,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把香插在坟门墓碑前。
我回过身看向远处。不管怎么说,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前方视野十分开阔,天气晴好,看得特别远,靠山面水,这般景象,似有一番气象。
“风水宝地啊。”我不禁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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