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圣驾在此,巡防严谨。好端端地龙舟竞渡,怎么溺死了人?”
严震说,“微臣已派仵作验查尸首,稍后便知详情。”
昭觉帝久病不愈,眉间积压的皆是阴郁之气,“难道他死有蹊跷?”
严震说,“人捞起来时浑身瘀青,分明是挨过拳脚。小允子虽是宫中内宦,却不兼东厂要职,仅是皇上的近身太监。他若死前受虐,只怕凶手图谋不小。”
昭觉帝撑住桌案,站起身,“朕才出宫,就有人这般迫不及待。”
“皇上。”
裴独贞出列而跪,“今日千羽卫与京畿营交换巡防,凶手若真有所图谋,岂敢这般潦草行事?小允子任出宫采办之职,惹上私人仇怨,亦有可能。”
穆辅相,穆惊鸿却说,“子良此言差矣。胆敢在御前下手之人,分明已将皇上与在座群臣不放于眼中。宫外寻常百姓,谁有这个胆子?”
燕池镜稳坐不动,心下百转。
初旭午时三刻,将小允子拖去了林中。
一炷香的时间,开宴的内宦和换防的京畿营就能路过。
今日在座皆是权贵,离席换衣、吃茶、如厕者,根本记不过来。
随行军士与内宦,皆有行走之权。
只要有人在一炷香的空隙间,轻轻给小允子一脚,他就能溺毙池中。
眼下观望局势,棘手的不是如何解释小允子身有瘀青。
而是严震已然带走了风向,将这一桩杀人命案,变作谋反疑案了。
燕池镜指尖扣在茶盖边缘。
这把火,绝不能烧到淮王身上。
如今皇上病重,太医院也束手无策,何时会驭龙宾天,谁也预料不到。
可昭觉帝膝下无嗣,一旦事发突然,李承孝就是顺位继承。
今日之事,坏在他思虑不周。
李承孝离席太过于明目张胆,根本敷衍不过去。
燕家如履薄冰,若再被疑心牵连皇位,翼北十二万兵马,便是燕怀诚的项上刀。
燕池镜忽然摔碎茶盏,一声脆响,引得满席侧目。
李承孝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去……去病。”
燕池镜站起身走向御前,跪了下去,“皇上。微臣不敢欺瞒,小允子是我叫人打的。”
昭觉帝盯着他,“他一个宫中内宦,与你有什么过节,何至于下如此狠手?”
严震也侧目而视,“燕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为着什么私情,替人包揽。”
“打死一个轻贱阉人,这算什么大事?”
燕池镜轻狂地说,“况且微臣不以为罪。难道我堂堂禁卫都督,对着目中无人的狗奴才,也要忍气吞声过活?”
穆惊鸿说,“能让二公子发怒,绝非一般的仇怨。只是小允子平素与你并无来往,何至于这般生气?”
燕池镜说,“前些日我策马去往校场,这狗奴才的坐轿堵了我的路。我瞧他声势浩大,若不掀帘还以为是曹公公。我斥责他几句,他竟口出狂言。男子汉大丈夫,竟被个低贱阉人当街羞辱,这口气我忍不了。”
太后说,“即便如此,动辄杀人,也非君子之举。”
曹德胜白发苍苍地含泪而跪,“奴才们皆是贱命,哪里能同燕大人比较?小允子平素恃宠失德,遇着朝中贵官竟不知礼数,得了燕大人的教导,亦不知悔改。全怪奴才教子不慎……”
他讲得着实委曲求全。
可内宦见朝中大臣,律法规定必须下马,跪叩相迎。
太后礼佛,不喜杀生之事。
于是,她对昭觉帝说,“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燕池镜这般狂浪,依理依法,皆不能饶。况且燕家一门忠良,翼北王将儿子送入元都,养在皇上跟前。若是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只怕来日,也愧对翼北王的托付之情。”
严震不肯将此事轻易翻过,“燕大人素来与淮王殿下交好,出了这样的事,殿下……”
“人是我打的,可人并非我所杀。微臣原是想杀他以平怒气,但淮王殿下得知此事,力劝微臣不可杀人。今日绑人毒打,那也是微臣唤侍卫悄摸做的,岂料被淮王殿下瞧出了端倪,亲自离席救了小允子一命。有殿下在侧教引,微臣再鲁莽,也不能抹了殿下的面子,故而放了小允子一马。至于人怎么就溺死了,微臣也备感疑惑,是谁要替我泄恨,做了这等不知轻重之事?”
燕池镜转向严震,眸中隐露欢喜之色,“严大人。千羽卫素来严谨无差,今日人就躺在路边,却能躲过巡查掉入湖中……兴许是他自己蒙头晕脑找不准方向,滚了下去吧。”
裴独贞说,“此话未尝没有道理。一个大活人掉进了湖中,千羽卫严密巡查,竟丝毫没察觉。若是今日滨湖之中混入什么刺客,千羽卫怕是也没察觉。”
严震不敢再搅浑水,“皇上。千羽卫今日与京畿营交替巡查,换防总归要细排人手,不敢疏忽半分。”
京畿营的执印都统领,霍溪流也跪了下来,“规矩如此,京畿营也不敢怠慢。交替巡查间隔固定,被有心人钻了空,趁机杀了小允子亦不无可能。如此便是内宦私仇,该交于人细查,这小允子到底与多少人有过仇怨。”
昭觉帝陡然将茶盏扔在霍溪流身上,怒不可遏,“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死了,不自省自查,反倒推脱卸责。朕竟把安危……交于你们……你们这……咳咳。”
昭觉帝喉间沙哑,掩唇咳嗽。
他像是怒火攻心,竟撑着桌子,后仰了下去。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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