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兰回身扬起帐帷,复又进入主帐之中,直奔着沙盘而去。今夜风声喧嚣,四野躁动不安,怕是要吹落整夜的山川。少女双手撑在沙盘的桌沿,快速在沟壑间搜寻着觉州城的位置,记下地形。
这条暗线的美人亭,端得是一个奇袭之兵,且需得有人从正面应敌之处配合,方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阎晋是傍晚才被派去了别处,而倒马关则是入夜之后方来的消息,梁军趁着夜色行进,自不易被关内百姓察觉。
而阎晋作为秦典墨的副将,这一来一回又要耗费不少功夫,一旦倒马关起了战事,阎晋是断断赶不及回援的。梁军正面城门处派一队人马佯攻,另一队轻骑自山涧美人亭入口潜入,大道畅通,在地面出现的时间也不过片刻,便能再次进入另一条暗线,直抵城内。
而在城墙上、城门外御敌的秦家军,便会成为瓮中之鳖,落入梁军的包围圈中。如是梁人自城内、城外、正门再分作三波攻城,倒马关弹丸之地恰似入水之筛,陷落不过顷刻须臾。
如此四面漏风的一处关塞,梁军为何时至今日还未完整夺回,甚至要予了秦苍机会夺守关?难道当真是秦家军威名显赫,连梁人听了都要两股战战不成?
倒马关本就是齐国遗留之物,先时是为了守护边境,此刻落入他国手中,梁人居然多年未曾将失地收复?若说他们一无所图,怕是无人会信。
珈兰将周遭地形刀刻斧凿般烙入脑海,骤然想起秦苍的面容,想起他数年守卫边关,不曾离开寸步的旧事。
她记得,秦苍的儿子也是死在战场上,可具体是哪一年,她却没什么印象。
如今梁人借倒马关发难,而秦苍当年唯一败绩也是在此地,难道就是那年……
若当真如她所想,梁人是要借倒马关斩断秦氏血脉,待秦苍百年之后,楚国再无良将可用!那时再以铁骑马踏三关,如探囊取物,直指大楚玉京!
楚国一倒,梁国要想借着美人亭的长线夺下鲁国,更是易如反掌。也难怪鲁国人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潜入玉京,将美人亭的分布图送到楚恒的手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珈兰思索之际,阎姝已点完了军中将士的人数,快步向她行来。她宛如一条游龙,身姿矫健,一袭战袍戎装,出落得英姿飒爽。
“早时你就研究这沙盘,”阎姝急道,“如今火烧眉毛了,你还瞧着这沙盘作什么!”
珈兰直起腰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可听过——美人亭。”
“美人亭?”
“先齐历代君王中,有一位独好美色,在举国各地建下了选美的场地,被后人统称为,美人亭。”珈兰简明介绍道,“美人亭被齐国后人改作军事密道,贯通三国边防各处,被梁人吞并后方销声匿迹……”
存在过,必有痕迹。
她们都深明此理。
“你是说,美人亭重现世间,那这次……”
“姝儿,你来看。”珈兰拉着阎姝的胳膊,指向那条她心中十分笃定的道路,“此处为入口,觉州城内外,各设一处美人亭。照倒马关的地势来看,从这里……”
……
“将军!”
“将军快走!我们还能拦上一拦!”
“将军走啊!”
“我们死不足惜,将军才是秦家军最后的生机啊!”
秦典墨手提重剑,不甘心地一再拦下欲要上前赴死的兵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队秦家军本是骑着马来的,先时也好端端地将马匹拴在了棚里,可后去瞧时,竟一匹不剩,悉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年少气盛,还以为梁军依旧是作个势来恐吓一二,谁知这一回,当真是掉入了四面包围之中,插翅难逃了。
梁军带足了火油和重弩,以及许些远程的兵器,用黑布遮掩了停进两侧的树林,若不仔细本无法辨识。趁着秦典墨开城门迎战之际,梁人才整齐地推出了那些重型兵器,一股脑儿地往关内丢着火石、射着火箭。
重仞关塞,巍巍火光。
秦家军这一队人马,在关塞门洞处被前后两支队伍夹击,塞内是火光刺目,即便能突围也是步入火海,不若突围至两侧山林,或许还有生还之机。
秦家将士皆是视死如归,拼杀时亦带了几分不甘和怒气,好不容易挪出了昏暗的门洞,来到关外墙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夹杂了震耳欲聋的刀兵碰撞之声、火星轰鸣之烈,浑然地狱之景。
城门外,马背上,坐着一位褐袍将军,手握缰绳,统领千军万马。他眼底燃烧着熊熊战意,不知是被通天火光灼烫了身,还是被面前拼死厮杀的秦家军碍着了眼。
此人面相似曾相识,秦典墨必定在何处见过。
“少将军,我已拉了五人陪葬,不亏了!”前头负责突围破阵的少年吼道,“他们再围上一阵,我怕是要脱力!介时我便以这副身子撞开两人,让出一条道儿来,你们记得带着少将军突围!”
再高超的战术,也怕秦家军这等不要命的打法。
“脱力了,就回后头歇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兵士上前一步,用大刀抵下少年身后袭来的一支长矛,“哥哥我杀了六个,轮得到你在前头!”
来时两三百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几个,其余多数因未设防备而被射杀在门洞之中,旁的则是在突围时脱力战死,剩下的也是强弩之末了。
秦典墨左臂中箭,右臂亦在突围时被刺伤,战力大不如前,只好先行往中央退了退,寥作喘息。看着一个又一个轮换上前抵挡的战士,他心中不免升起自责愧疚之感,若他以平常心对待,又怎会发生这等惨案。
可他不知的是,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就是在等待他掉以轻心的那日。
少年将军满身狼狈,战袍破损,胄盔在方才突围时被人掀开了臂甲,各处都是零星斑驳的血液。鹰目含恨,不甘地望向层层包围圈外坐于马上的中年男子,巴不得此刻就飞身而上,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老胡!快躲开!”
“老胡!”
众人惊叫之下,那名被称为老胡的男子慌忙挥剑回头,可长矛依旧无情地贯穿了男子的胸膛,血液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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