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一支由数名老将组成的小队悄然打马出了军营,而阎晋外出,阎姝熟睡,竟无一人知晓秦苍的行动。本是应坐镇大营的秦典墨,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回到主帐。
徐将军孤身一人矗立在军营门口,手中攥了一封信,那些远去的火把愈发拉长了他的身影,好似渐长的寿岁,将逝于白夜。
……
珈兰心下一横,猛然推开了秦典墨,后退了半步,险些不曾在淤泥间站稳。她有些心虚地回过身,不忍直视秦典墨眼底的灼热,只颤声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也记下了。”
秦典墨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她躲得快,反有些逼得她往水深处去。少年瞧着她濡湿的衣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进退两难。
“是我操之过急。”少年将军阖了眼,叹道,“他陪了你那样久。”
晚风轻抚枝头,绿叶摇曳生姿,仿佛在为它而舞。它带来了夜的温柔,用细腻的触感勾勒出无尽的诗意,让人沉醉在这宁静的夜晚。
湖水冰凉彻骨。
“我等你。”
他留下这三字,不舍地倒退了几步,回身决绝地拾起地上的甲胄和配剑,向着来时的小路行去。少年离开的脚步干净利落,即便吸饱了湖水的脚步沉重不已,仍是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
水珠哗啦啦地溅入湖中,如春日盛景般绽放出无数涟漪,大小错落,染了银月,好生绚丽夺目。珈兰矗立片刻,似是未曾想道秦典墨的潇洒决绝,有些无措地松了肩膀,转身拖着厚重的裙摆,一深一浅地走上岸。
远处的树林中,有个停驻的人影渐渐远去,没了夜风的阻挡,水珠跌入落叶的轻声依稀可闻。珈兰抬眸时,那一道身影早已远去,仿佛从不曾在此停留。
她与刽子手无异,却还受着那般炽热的真心。
秦苍要离开,身为外孙的秦典墨若是知道秦苍的目的地,绝不会轻易放了他去。故而,秦苍和楚恒才商量出这样一个法子——让珈兰先行将秦典墨引开些,好给他们留出些许空间,商议梁国使臣一事。
珈兰离开前,尚听见秦苍同楚恒说的一句。
她也是南郡的孩子,无处不可怜……
珈兰思绪恍惚,拖着沉重的裙摆,不知是如何回到楚恒的大帐。回过神时,大寒已在一旁唤了她许久,灵魂出窍般无法凝神。
烛光在黑暗中跳动,如同心跳般微弱而有力,将夜晚的寂静打破。透过门帘的缝隙,还能瞥见那一束若隐若现的微光,描摹着屋外浅草的颜色。
少女眼中氤氲了泪,顾不上回应大寒,撩开门帘迎了进去——
可秦苍已不在那里了。
楚恒抬眸时,面前的少女裙边、发丝沾满了水痕,狼狈不堪,眼中凄迷一片。她踉跄着前行了几步,终还是无力地跌跪在地,颤抖着掩面而泣。
恰如冬日梅枝断裂,积雪扑簌落下。
辘辘的木轮碾过地面,磨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墨竹清香渐近,硕大的一团阴影将她笼罩其间,遮蔽了恼人的跃动烛光。楚恒将轮椅停在珈兰面前,长长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是我的错。”
少女不答。
“真正的幕后真凶,是我才对。”
她颤抖着身,一手无力地搭上他玄黑的洁净鞋面,哭颜如月色一般柔和,生怕染脏了他的衣袍。少女紧捂着唇,数度开口时,却发觉嗓音实在哽咽难明,泪水更是断线般从指缝间滚落。
“罢了……”少年见状,心如刀绞,忽而转了话题道,“秦典墨定是同你说了许多。”
楚恒压低了身子,攥住少女搭在自己鞋上的玉手,只觉柔若无骨,冰凉无比。她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更如雨打风吹一般,压弯了脊梁。
少年细细揉捏着她的手,复又叹了口气。
“我的兰儿,跟在我身边数年,心中仍存善念——是我最值得骄傲之事。”他眼眸微低,不悦地瞥了眼珈兰沾湿凌乱的长发,“外祖唯有去了,心内方安。故而,你不必如此难过。”
“我……自觉惭愧,”珈兰更埋低了头,“不敢面见主上,更无颜秦少将军。”
楚恒轻笑一声,不知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轻蔑,亦或是,愈发无奈的辛酸之感。少年笑时,脑后的长发簌簌散落几缕,枯如叶,乱如丝,衬得他愈发消瘦苍白。
他应是故意的,抿了抿唇,眼神空洞地开了口。
“我出来前,珈佑的字写的愈发漂亮了。他……可给你瞧过字帖了?”
珈兰一顿。
言下之意有两层。
第一层,若换作是珈兰,以她对珈佑的惭愧和歉疚,可也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地讨回公道?第二层,珈佑仍在三公子府中,怎知这不是一种另类的威胁。
“这孩子精着呢。知道你欢喜我的字,便学了我的笔风。若不仔细看,是当真瞧不出分别的。”楚恒直起了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实则,他自己写的,愈漂亮几分。”
少女撤回了手,扶着地,身形微微抬起了几分。她目光涣散地瞧着眼前的地面,口鼻中皆是泥土的苦涩腥味,占据了内心。
“你总不能陪着他一辈子的。”楚恒淡然道,好似秦苍的离开浑然与他无半分干系,“人这辈子,顾及不上的太多……不如,多顾念些自己。”
恰如……他的母妃,也无法陪伴他一辈子。
但他和秦苍一样,都不希望秦氏女蒙受不白之冤,如此在史书上划了一笔,累得后世之人唾骂。
珈兰不答,只是周身仍旧略有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楚恒长叹了一口气,直将自己的精气神儿都抽离了体内,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一般。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可她的面容,已不大记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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